茶楼伙计见势不妙,早慌慌张张开始关门。才关到一半,被云映湖一脚踹开。茶楼里的人顿时吓得乱成一团,一边惨叫着想跑,一边又有些犹豫,希望别人能先跑几步探探路。霎时间桌椅碰撞声,杯盏落地碎声,哭爹喊娘声,混在一起。掌柜的趴在柜台下默默地哭了。
外面禁军听到内里乱声以为云映湖已经大开杀戒,连忙相互道:“他已中毒,玄术尽废,身受重伤,不要怕他!”
大家点头称是,一起冲上来。不料刚一进门,就看到云映湖立在临窗一个座位旁,怀里已抱了一个布巾裹头的小孩。
那位置上原坐着一老一少,都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衫,看上去比茶楼里的大部分人都要穷。方才乱中,两人一直倚在窗边往外看,和茶楼中的其他人并无两样。也不知哪里倒了八辈子的霉,被他一眼看中了。
那老人变了脸色,立时出手阻拦,矫捷身手与年纪全不相称:“云映湖,你不该如此!”
云映湖不躲不闪,挥袖撑住他所有拳脚,一击将他扫开。只是这样做完时,他自己也连连咳嗽,唇角沾了点点鲜血。
“云氏可杀不可辱。”他回头望着所有人,“这个娃娃给我四子云昱陪葬,免得他泉下孤单。”
茶楼里的人全都战战兢兢挤在墙角,生怕他还会再找人给他长子次子三子五子作伴。而且还有他老婆……老婆应该就不需要别人作伴了。
这时禁军们却因看到他咳出的血,内心大受鼓舞,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来。方才的老者颤颤道:“云映湖,她,她是雪亲王府的郡主啊!你伤了她,这半个王城都要被她父亲拿去给她陪葬!”
禁军们本已全数移到了茶楼内,闻听此言
却遭了雷劈般顿住,个个脸色青白,那样子像是恨不能自己从未曾被娘亲生到这世上来。云映湖的眼睛是有多尖,竟会在那样的乱中给他发现了雪王府的郡主!雪亲王放在心尖上的嫡亲独女!
云映湖一笑,他怀里的孩子便嗅到一股血腥,“欠我血债的正是横云皇族雪氏,我不寻姓雪的寻谁。明晨之前,放了水月茶庄所有下人,将我妻儿好好安葬,否则就算是雪慕寒,也救不了他女儿。”
他走到茶楼门前。和煦春风吹不散他满身血腥,却将他怀中女孩的头巾吹去了。
春日艳阳泼洒而下,照亮了似丝绒闪亮的长发,并一双清澈璀璨的大眼睛。那双眼极美,眼角却微有些挑起,使得稚嫩童颜沾染了丝丝寒凉。小小女孩缓缓抬头,朝着云映湖嫣然一笑。
“云庄主,自从母亲过世,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将我单独留下,你猜他是为什么事,要如此匆忙进宫?”
云映湖没有说话。
“云庄主一定猜到了,他是听说了陛下要将云家满门抄斩,所以赶去宫中求情。”
云映湖在她玉石般白皙得不真实的小脸上轻轻碰了碰:“正好,我还没尝过恩将仇报是什么滋味。”
是夜月圆。
当禁军顶着皇帝震怒的压力,冒着被雪亲王灭门的风险,忍气吞声帮云家人下葬时,云映湖却带着雪王府的郡主在云府花园中安安稳稳地坐着。
他身上有许多血迹,正像满园茶花一般寂静绽放。他却仍望着月下的茶花,眉梢唇角带着习惯性的温柔笑容。那笑容里散发着年深日久的悲凉气息,如同酒酿般醇厚。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一个人的思绪中回过神,望着身边女孩微微一笑:“你这个娃娃好奇怪,不哭不闹,莫
不是吓傻了?”
“你没打我,没骂我,抱我的时候和我父亲一样小心,所以我不怕。”
“你在酒楼里坐了那么久,难道没听到别人说我叛国通敌?我是坏人。”
“我父亲都说水月茶庄富可敌国,名闻天下。我不信云庄主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云映湖又笑了,眼中却重新泛起悲色:“早慧的孩子就是招人喜欢。我女儿若有你一半聪明,也不会枉死了……”
他在小女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这时候我妻儿应当已经入土,我也该去陪他们了。小娃娃,你一个人走吧。没人照顾,你只能自己回家了。”
孩子怔道:“我若走了,你还怎么逃?”
云映湖笑道:“逃……整个云府都遭人算计,玄术尽失,无力反抗。不然我父子六人,还有族中子弟,怎会敌不过几个禁军。娃娃,我已活不了多久了。”
“你……不杀我?”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舍不得杀。”他说,“你父亲虽然姓雪,却是先皇螟蛉之子,与雪擎风既无血缘,更性情相异,我若杀了他的掌上明珠,岂非作孽。你走吧。”
女孩想了想,慢慢往园子外面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回头看着他道:“云庄主,你说三皇子流夏是我父亲的孩子,这可是真的?”
云映湖看了她一会,轻声说:“假的。”
“……如此,云庄主保重。”
月色寂寂,小女孩从容走进浓重花阴,不一会便不见了。云映湖抬头看了看周围红花,轻声道:“六郎,爹不能再带你去雪山下寻你华亭哥哥了……”
念完这一句,他突然倒吸一口气:“我竟如此糊涂!”
血立时开始从他唇角不断溢出。他试了几次才站起身,摇摇晃晃追出园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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