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颜远走修术,雪晴然闭门不出。王城中突然同时少了两个谈论对象,一时茶楼酒馆都好像变得安静了许多。好在新近出现了许多破格提拔来的官员将领,其中也不乏一些有故事的人,这好歹弥补了王城八卦人士们的空窗。
这期间,雪晴然忽然对绣花一事产生了兴趣,经常去向端木槿讨教,似乎是想绣一块帕。可惜她在玄术和琴艺方面的天赋完全没在此事上有半点体现,纵然再怎么刻苦,也不能阻止绣出的东西在什么都像的同时又什么都不像——她绣好的东西,永远都酷似毫不沾边的另外某种东西。如此,常常会伤神伤心,只好跑去看看梦渊学走路,借以治愈受伤的自尊。
雪梦渊出生以后第一次受到所有人褒奖,便是为了学步之事。通常小孩子刚学走路时,难免会有些弯弯曲曲,好比是一根蚯蚓想要直立起来,造型方面惨不忍睹。要说有人喜欢看小孩子学走路,那都是单纯觉得孩子长得可爱罢了。
而雪亲王的儿子,却在第一次走路的时候就走得煞是挺拔,甚至连摇晃都是全身摇晃,绝无为了平衡上下身不停扭曲的情况出现。虽然这直接导致了摔跤次数更多,但也着实引来了无数人夸赞。若在几年前,怕是要有多少高官专程来此围观。
将假设放在几年前,是因为这几年和平无事,年岁又好,难得有雪亲王起作用的机会。朝中今天这里要调兵防守,明天那头要布阵演习,最终将雪亲王手下的几班将领全都支到外地。如此,来雪王府拜访的人已是越来越少。
雪晴然看不出她爹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只得摸了块点心,继续看着梦渊走路。明明还不会走,却要像大人一样摆出一副矜傲的样子,这真是无法可想了。
正想着,那厢又是直直地倒了下去。玄明在旁边一把扶住,轻声慢语地哄道:“郡王,你低低头,弯弯腰,自然不会摔了,说不定还能在地上捡到个把点心……”
雪晴然觉得后背一寒。自从被她赶出晴雪院,玄明离一个侍卫的形象是越来越远,整天不是管人就是算账,倒像是这雪王府的管家一般。派阿缎在府中打探了一回,说全都是雪亲王的吩咐,原来的主簿为此还伤心得生病,说自己真是老了不中用竟会败给一个少年人。可眼下,难道哄孩子也是雪亲王的吩咐?
梦渊终于走到近前,扑在她膝上:
“姐姐,姐姐……”
雪晴然将点心给他,微笑道:“梦渊,为何要站得那么直?”
孩子嘴里塞了点心,一时来不及回答。雪晴然摸着他的头,继续说道:“莫要那么直,因为太直的东西容易折断。”
梦渊终于咽下点心,回答道:“父亲站得直。”
雪晴然叹口气,站起身来:“跟玄明玩吧,姐姐有事走了。”
玄明忙说:“恭送——”
“你终于记得送我的时候不能跪了。”
玄明苦笑起来。雪晴然是钦赐的公主,按礼雪王府中一众下人都要对她行跪礼。怎奈她极反感别人在她面前跪下,每每要当场打寒颤。若看到他跪,就更是连脸色都会变。他因为此事,惹恼了她不知多少次。
“是,玄明记得了。”
雪晴然听得他声音中的无奈,不禁抬头一笑:“被我责备了一百七十三次才记得了,真真好记性。”
玄明看着她那个笑容,欲言又止,然而眼中那份明亮笑意却未能止住。雪晴然低声笑道:“你便是不说出来,我也知道,你这似笑非笑的,心里不知是想到了多刻薄的话呢。”
“哪敢刻薄公主。公主若不喜欢我笑,以后再不敢笑了。”
“当真不敢了,也须得我再责备你一百七十三次之后吧。”
玄明撑不住笑出声来。暮春阳光里,这个笑颜微有些雾霭般的氤氲。雪晴然的视线触及这笑容,顿时低下头去,当即离了院子。
玄明含笑看着她离去,却又长长地叹息一声,这才回过头来唤道:“郡王,还要走路么?”
梦渊慢慢蹭过去拉住他的手,依然露出天真无邪的笑颜。
雪晴然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跑到花园里却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只觉得心中像是有一丛草在疯长,惹得人似怨非怨,似恼非恼,似喜非喜。她在花园中来回走了几次,白夜看不下去,提议道:“公主,可要叫人取琴来?”
雪晴然摇摇头,又点点头。
白夜便去找人,回来时却见她不知怎么已经上了墙,正在烟柳掩映下端坐墙头向外看,还对着他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