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朝中照例无甚要事,最大的一件是纤蛮出了一支不成器的小军队,自称是纤蛮先皇后裔,要摆脱横云复兴大业。这个消息又很快被另一个消息所掩盖,乃是千红史无前例的专门来皇宫献艺了。
显然,对于多数一辈子两点一线往返于皇宫到府邸的官员来说,后一个消息更有吸引力。于是这天退朝后,皇宫上下人等,除却禁军侍卫和一些上了年纪的宫人,几乎尽数来到御花园。
雪晴然一到园中,立刻看到华服端坐的羽华。她本以为羽华此时会在丞相府,一时倒有些惊讶。便问夏皇子道:“流夏,羽华姐姐今天怎么不去上朝?”
夏皇子说:“已许过婚的公主便不能再参与议政。”
成年以后才可上殿,许过婚又要出来,这算起来几乎没有多少时间,雪晴然不禁愕然。夏皇子看出她心中所想,随口说:“你若喜欢到殿上去,晚几年许婚便是。”
此言一出,雪晴然却愈发心生怅然,因她看出最近许多人都在关心她的婚事。再想起君颜之事,不禁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夏皇子对她温和地一笑,低声道:“难得千红来到宫中,可以无拘无束观看歌舞,今天暂且忘了那些烦扰可好?”
她勉强点点头,四下看看,忽然问:“怎不见杨皇兄来?”
夏皇子展颜道:“宫里宫外,就只有你最惦记他。我尚有事,无法走开,正要寻人去请他。”
雪晴然忙说:“我去吧,我许久没见过杨皇兄了。”
夏皇子目光流转,渐渐变成了欢愉的颜色。他抬起黛色大袖,极端整地向着她一揖:“那便有劳你了。”
雪晴然转身之时,只觉得周围的朝臣侍卫妃嫔宫女,无一不在似有若无地看她。他们的眼神有审度,有思虑,有不安,也有嫉恨。她并不知他们为何会这样看她,自往凤箫宫方向去了。
御花园中落叶纷飞,离了众人聚集之处,园中其余地方倒显得十分寂静。雪晴然匆匆踏过满地秋叶,不知走出有多远,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极轻微的动静,让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似乎许久未曾听过的声音传来,既遥远,又温暖得如在耳畔:“公主……”
她心中不由得震了一下,转过身去,便看到一身玄衣跪在落叶中的年轻人。他缓缓抬头,一双清亮的眼睛里目光极寒,却在望着她的时候溢出暖意。
然而雪晴然已将他眼中悲色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了:“玄明……哥哥。”
“玄明不敢。”
“起来。”雪晴然摇摇头,俯下身去扶他,“我不喜欢你跪着。你是最不该跪在我面前的人。”
玄明摇头道:“皇宫之中,岂会像咱们雪王府一样容情。公主,我听说……”
他顿了好一会,却不知如何说起,只轻声问:“公主可还好?”
“好……我很好……”
他抬起头,望着她的目光清亮温暖,却又像是早已明白了所有。雪晴然忽然觉得满心的委屈和耻辱都在一瞬间涌出来,让她再难维持住几天来在人前的平静。她终于撑不住
,哽咽道:“我太任性了……”
玄明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手帕,扬起脸来递给她。
雪晴然伸手去接,到得一半又忽然停下,带了些惊惧四下看看,低声道:“我又糊涂了,那些人不知为何都在盯着我看,被他们看到,怕又害了你——”
她未能说完,因玄明已站起来,将她拉到自己怀里。雪晴然惊得忘了一切,唯一还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唯一清楚感受到的,只有他那隔断深秋冷风的温暖气息。他的怀抱萦绕着似有若无的苦涩气息,亦如他眼神一般,是暖的。暖到再寒冷的人都会停止战栗,再冷漠的心都会倏然融化。
并非第一次有人这样抱她,她却第一次心中这样安稳。再无任何人能给她这样的慰藉。她止住泪,躲在这个令人贪恋的怀抱中,觉得哪怕再有千百倍这样的苦,此刻也可咬住牙不哭。
“你从不会害到我。”玄明的声音响起,安静,却不可动摇,“公主,我已不是你的侍卫,无论做了什么都不会再连累雪王府。你若点头,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雪晴然猛然抬起头,睁大泪眼望着他:“切莫如此。玄明,随他们去吧。我若不是自己任性妄为,岂会到今天落为笑柄。他所做的事并不至死,只怕又是他父亲逼迫所致,我不理他。玄明,你若因此毁了自己,我……才真要活不下去了。”
玄明低声说:“公主莫要这样说。我的命,不就是你的么?”
雪晴然看着他那双比谁都暖的眼睛,慢慢抬起一只手去,在他鬓上抚了一下:“若然如此,我不点头,你不许死。我想看你好好活着。”
许久,玄明终于点点头。
“好,我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