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何来双全法。
夏皇子的衣袖在身侧擦出一个轻响。黑暗中,她的手上传来了难以察觉的颤抖。他慢慢拉开她的手,仍旧去点燃灯烛。光影再起,他方回到榻前,在她头顶轻轻拍一下,牵起嘴角:“胡言乱语。”
说罢捞起整床被子将她裹住,自己却在榻前一张椅子里坐下。灯芯一颤,满室灯光也便跟着晃一晃,为他映出一个聪慧俊俏的剪影。雪晴然跟着他笑一笑,低声说:“流夏,此去可要小心。若当真遇到什么,保全自己要紧。”
“要是敌军杀过来了,我一定全须全尾的逃回来。”
“你若是这样的人,倒好了。”
夏皇子侧过脸去,望着雕花精巧的窗棂,灯烛照不到他的眼睛。
“我会好好回来。”
他是贵为皇子,高高立于离御座最近的地方无人争锋,却不知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真心等他“好好回来”。
雪晴然看着他那个极美的轮廓,轻声重复道:“要好好回来。”
整夜都在落雪。雪晴然就在夏皇子身边与他说些没要紧的闲话,轻杨近来在吃什么药,宁皇妃什么时候生孩子,千红的舞者究竟都是怎样出身。多少年来,她与夏皇子始终像幼时一般两无嫌猜,一切适合或不适合身份的琐事,都能聊得饶有兴致。
谁也不再提灯烛熄灭时的一幕,仿佛那从未曾发生。
天亮时,雪终于停了。雪晴然也倚在枕边沉沉睡去,头上玉簪溜到了一旁。夏皇子凝神看着她的睡颜,无声地
叹了口气,俯身过去。不等亲到她的嘴唇却又停住,自嘲地笑了。想起前夜种种,在她面前,他竟会手足无措至此。
此时她已睡去,呼吸微弱不稳,眉尖颦颦若蹙,脸颊苍白得像夏末将要凋落的花,一只手搭在枕畔,纤纤指尖勾起几缕墨色发丝,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她是这样毫无戒备。
“晴然,你可逼得多少人快要疯了……”
他念了这一句,起身离开。经过桌边时见到前夜未及收起的笔墨,还有一些陈旧的字帖,想必是她得了空时拿出来临的。那帖上的字不知是何时何地何人所写,端秀温润,好是悦人。他拿起笔,随手在一张空纸上写道:我走了。
便放下笔,取过暖炉旁的披风裹上,径直走出门去,离开别院往山下去了。
满地积雪闪烁发亮,石阶有些滑,须得小心行走。夏皇子提起衣角,十分轻巧地沿着石阶小跑下去,不多时已行出很远。周围偶尔传来寒鸟的一两声啼叫,很快又归为寂静。
忽然起了一阵风,满山篁竹同时发出簌簌摇动之声,初阳映起薄纱般随风轻卷的积雪。夏皇子在竹林边顿住脚,猛听到山顶传来穿云裂石的嘹亮琴声,铮铮琮琮如同金石摇落,声声是饮尽烈酒的慷慨送别。他讶然回首,见不到别院门阙,唯见丹朱旭日映红了千山明雪。
他望着那琴声传来的地方,展颜一笑。
太阳升起来,静静地照在紫篁山上。雪晴然独自倚在窗前,隔着薄薄的帘笼看着别院侍者清扫院中积雪,连舞儿端来茶点也未曾留意。
“公主……”舞儿略一迟疑,仍忍不住浅笑。她前一夜与雪晴然稍作交谈,无形中对她亲近许多,有些话也可说出来了。“公主莫要担心,夏皇子聪慧无双,定会早早得胜归来。”
雪晴然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却又觉得她像是误会了什么,因此仍旧只是看着窗外,唇边慢慢泛起一丝苦涩笑容。那些真正可以寻到话语安慰她的人,都已离她远去了。
她回过头,从案上取过一张陈旧的字帖。帖上的字清秀端雅,她用指尖小心碰触那些字,仿佛稍不留神,它们就会受了惊吓逃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字帖放下,轻声吩咐道:“舞儿,将这些字帖全都收起来,我……不再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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