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剧变,皇帝驾崩,太子叛乱,一向名不见经传的二皇子登上王座。这一切都离江夏太过遥远,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一点谈资。周焉人再凶悍也决计打不到江夏,何况不是说,大名鼎鼎的夏皇子已经成了新任雪亲王么?有他在,怕什么。江中依旧千帆过尽,岸上茶楼鳞次栉比,只是白楼中说书的姑娘,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了许多。
转眼已是夏末,蝶陌家中银钱捉襟见肘,只得在说书之余兼职捕鱼,可惜水塘中的鱼终是不够换米。城中又渐渐开始不太平,想是因为朝中动荡,贼寇趁机作乱。官府也并不很管,渐渐的,街上的人也变少了。
这一日蝶陌卖了鱼,已是上灯时候。匆匆走在路上,总觉背后有人跟着。她又怕,又着急,不禁跑了起来。这一跑,背后竟跟着响起了一连串脚步声,好几个粗鲁的声音在身后唤道:“姑娘,别跑!”
她吓得魂也飞了,自没勇气亮一亮那套掌法,径直飞一般跑回家,手方触到门,那几个人竟围了上来。月光下,那赫然是穿着府吏衣服的人,他们腰间甚至有刀。蝶陌倚在门口,绝望地叫道:“萤兰,不要开门!千万不要开门!”
门在她身后被一把拉开,她急急回头,对上了一双黛色的眸子。夏公子将她拉到院中,转身抽出了佩剑。
他竟然在此,且带着一把剑。
门外那几人和蝶陌一样意外,慌乱中说道:“我们可是有府中那位大人撑腰,敢碰我们,官府和山上都不会有你好果子吃!”
夏公子慢慢放下剑:“同时有两边罩着,这倒是不易。”
那人顿时得意起来:“说出来吓死你,咱们江夏,官即是寇,寇即是官,大人说了,过几天,咱们把这江夏也收入囊中,不听那新皇帝的——”
另外几人制止道:“坏事的东西,还不住口!”
便向着这边道:“给他们听到了,必得灭口才行。”
蝶陌一惊,夏公子已挥剑过去,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过,站着的便只剩他一人。他收起剑,有些恼火地笑了:“我本不是因为这些事回江夏……”
蝶陌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是因为什么事回来的?”
他说:“我回到来处,想起白吃了你许多饭,所以过来还钱。”
蝶陌失望得心都抽紧了,声音亦是空落落:“我不要你还。你喜欢,过来吃就是了。”
“你家只有姊妹两个,我若时常过来,怕别人看了会说三道四。”
蝶陌说:“谁能管住别人的嘴,只要……”
她想说只要你喜欢,可想到他只是来还钱,又觉得说不定他也没那么喜欢,于是慢慢停了下来。
“还有一事……”他说到此
,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些一击毙命的尸体,“……还是以后再说吧。”
除了山贼,蝶陌从未见过将人生死看得这么轻的人。她觉得从头到脚都冷得打颤,却又并不单是为了害怕。
这一晚,两人都在江畔挖坑埋尸体。蝶陌挖到手也磨坏了,有心停下,又觉得夏公子那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沾了泥怕会不好洗,遂强撑下去。她前一晚没有吃东西,又饿,又冷,又困,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一黑,好像是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想了想,心下疑惑,以为是做了一个梦。微一侧身,却见夏公子正端着一只碗坐在榻前。
他一笑,将她扶起来,自己就着药碗浅啜一口,方点点头,将碗送过来。
蝶陌怔道:“为何如此?”
夏公子说:“我兄长小时候天天都吃药,我习惯了帮他试一下烫不烫,苦不苦,所以刚才忘了。我去换一碗给你。”
蝶陌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给我吧。”
她喝药时,想着夏公子守在榻前服侍兄长吃药的样子,心里仿佛被什么濡湿了一般,再不觉得冷了,遂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过了两天,蝶陌早恢复了精神,重回茶楼去了。茶楼的熟人们纷纷打趣道:“也不知什么病,能让蝶陌姑娘也倒了。莫不是什么相思病。”
“连夏皇子三个字也不整日挂在嘴边了,这却稀奇。”
“蝶陌姑娘,近来可曾见过你夏家哥哥?”
蝶陌说:“不曾见,不曾见,你们再取笑我,我不来说书了。”
话虽如此,她却得说更多故事,绣更多零碎,捕更多鱼。因今日江夏并不太平,来茶楼的人也少了,得的钱一日少过一日。吃饭的人又多了一个——那人口口声声说是来还钱,其实不过白吃了更多东西。
如是月余,日子委实过不下去了。这天一早,蝶陌连院子里的花也摘下来,准备和萤兰带去茶楼卖了。一进茶楼,便见得人人脸上都有些紧张,不禁奇怪地问:“可是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