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难得有个大晴天,袁惠方起了个早买回来菜,好让袁柳多睡会儿。等做完了中午的快餐荤素菜肴后,她让孩子看店,自己则抽空去晒被子晾衣服。站在四层楼房顶,袁惠方看着原先的毛信霞家地盘上已经拔地而起的高层,“阳光都快被遮没了,妈的。”
袁惠方用夹子将床单左右封好,再用力拍了被子,“砰砰”的拍声下,一些细微的灰尘在晨阳中浮动。她又看着和自己一侧的城中村建筑,高矮不平、颜色各异而又倔强地伏在城市的血管附近:有些房子赶在了政策前面抢盖过,就那么秃噜着皮儿就剩下砖块的颜色。有些人家还保持着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特意在房顶加了点飞檐的造型,袁惠方家的房子则四平八稳,旧而稳当。
说马上就拆,这都多少年了,真有马该累死多少匹?她在心里嘀咕着,也在心里算了无数遍:真要拆迁了,她得拿多少套房子多少钱,拿到钱要干什么?
两套房子是肯定有的,外加勉强两个门面,袁惠方可能要倒贴几万块。除此以外,还能拿到大几十万块钱。而原先买的两套袁柳名下的毛胚,已经有一套装修完毕。袁惠方终于开始收租,如果三套都收租,她也能过得比现在轻松些。
袁惠方想到这,再看城中村就不觉得破烂、反而生出了股亲切。这时毛信霞在楼下大声喊,“惠方姐——现在忙不?不忙我帮你将头发先烫一下。”
烫发这事儿袁惠方不经常干,她甚至都不知道洗头发还要分成洗发和护发两个步骤,只是因为女儿期末要开家长会,她才特意要烫染一下,“显得稍微年轻点儿。”否则人家不太相信她是袁柳的妈,尤其在毛信霞这位风姿绰约的理发师的陪同下。
有时袁惠方也会翻翻自己年轻时的照片,袁柳好奇就过来看一眼,袁惠方一手捂住她的脸,“别看,丑死了。”她好像没有年轻过,起码心里是如此。对于打扮,她总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以前刘茂松就说过,“你又不打扮,我找你干什么?”而毛信霞说,女人得打扮,你不好看男人就会歪心思。
问题是她俩无论打扮不打扮,男人也没少歪心。毛信霞的前夫不就是例子?
进了理发店后,袁惠方指定总监助理格劳瑞啊给她洗头发。还别说,宿海念书一塌糊涂,洗头却自成派别。抓梳按捏,刮挤揉敲,洗得人头发先麻后痒,再冲掉泡沫,宿海说我给你再按摩一轮,我这手法能让死人变活让女人怀孕。被按得舒服到不想说话的袁惠方笑,“我以后每个礼拜找你洗头。”闭上眼后,袁惠方被格劳瑞啊洗出个否极泰来的感觉。
老姐妹一个拿剪刀,一个坐在罩衣下面打瞌睡,毛信霞手上动作灵巧,抬头见宿海乖乖地看着她的手法,她说小海你走近点,袁阿姨这种发质属于硬又毛糙的,两鬓这里要是披下来的话要再打薄点,发脚你下剪往内收。这是她时时都不忘教的,近来毛信霞却格外啰嗦,总不厌其烦地带女儿复习功课。
她用牙梳挑起发丝,剪刀在右手指节起舞,袁惠方觉得此时她像一个行云流水的刀客。她问小海要到什么时候能接你这把剪刀?
毛信霞说现在就可以。我那会儿学理发,就洗了一个月的头就开始学刮脸用电推子,两个月就能剪榛子头,四个月出师。她跟我多久了?光看都有七八年。现在人理发看发型师有两种,一种要找我这种老手,门店不花枝招展,样式又不落后。一种就要找柏工大后门那些烫着黄毛蓝毛的小伙子,收脚裤花衬衫,一身烟味还个个是总监。
说到这,她又似笑非笑看了眼女儿,宿海说我还不是总监,就是个助理。
毛信霞漂亮的双眼皮压得更深,她笑瞥了眼宿海,“行了,去帮小柳忙吧。”这是她有话要对袁惠方说,店里现在没其他人,两个学徒工也出去吃饭了。她说,邵胜威在外面有人了。还是个大学生。
袁惠方眉毛一拧,“真的?”她刚晃动,被毛信霞按住,“别动。”
“其实我晓得这事儿都快半年了。”毛信霞又看了眼沙发上傻乎乎玩着玩具的儿子,“真要离,他肯定要儿子。”她问袁惠方上次帮打离婚案子的那个律师怎么样?离婚前有什么事儿要注意?
“你下决心了?”袁惠方问。
毛信霞眼睛倏的红了,这就是袁惠方吃惊的地方,怎么有些女人哭起来都比她笑起来好看?
毛信霞说当初也不是非得和邵胜威结婚,只是觉得这人不错,知暖知热又不嫌弃她二婚。她就是想嫁个不错的人气死那个老太婆。没拆迁前他这人马马虎虎的,一有钱那点儿心眼就活泛得到处冒。要穿名牌,工作也嫌弃累,和领导开始顶牛吵架,出去喝酒吃饭不说,还学人家包养小姑娘。你晓得他一个月包养花多少钱吗?五千块。柏州多少人一个月工资都没五千。
“惠方姐,我悔啊。”毛信霞叹气,“当初要是自己租个店面做生意,我就厚着脸皮住娘家又怎么样?总归我父母就两个女儿,还能撵我不成?”就这样不结婚,一个人带着小海,娘儿俩一块儿支棱个店也不会受气。你晓得邵胜威怎么说我家小海吗?他说“痴肥”,说小海以后嫁不出去。我昨晚上当即抓花了他的脸。
“啊,你还动起手了?”袁惠方觉得打丈夫这种事儿和毛信霞这温温柔柔的人不沾边,打婆婆那是二话。
“说我小海就不行。”毛信霞咬着牙,“小海学习是不好,那不是因为我念书也差吗?我自己什么个货色,我还能要求小海也考名牌?”
当初他追我时山盟海誓,要对我们娘儿俩好,当小海是亲生的,我们也不会再要孩子。才几年就变样了?哦,七年。怪不得人家说七年之痒。
袁惠方换了个二郎腿姿势,“狗屁的七年之痒,找了男人年年都没好日子过,还七年。”她说老子和刘茂松结婚以来,他一个屁都没给我买过,还成天说我这里丑那里土。我爸妈去世都是自己一个人操办的丧事,他干什么?油头一梳名牌一穿在殡仪馆门口给人家发烟,显得他多能耐似的。我记得我妈刚走那会儿,我想给我妈换上新衣裳,他当众直接呼我两巴掌说我多事,说什么人死不能这么折腾,对老人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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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那时真能忍啊。真的,他要是不找别的女人七搞八搞,弄不好我就一直忍到老了。
“那你是离了婚以后发现日子越过越有奔头的?”毛信霞问。
“也不是。”袁惠方说是那次小年夜我揍了他一顿起,虽然那会儿我挂了彩,他也不好过。我们小柳还争气,一个五粮液瓶子就给他开了瓢。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袁惠方看着毛信霞尴尬地笑了笑,“事情都过去了。”
毛信霞笑,咱们不见外。我还觉着小柳这孩子有血性呢。
那可不,和小海凑一块儿更血性了。袁惠方说女人啊,得有点血性。敢动手,敢离婚。你不晓得自从我打了刘茂松后,有段时间我还盼着他回来找我吵架,我就巴不得揍得他屁滚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