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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暗性(第2页)

他在回避。我不肯轻易被打发,坚持追问,他依旧不想深谈的含混样子,而且后面的话我越来越不爱听。无非是说他对我错,他光明我黑暗,他即便不断撒谎也是想要善意地解决事情,而我不善良地破坏……似乎如今局面全由我造成。

心一点点凉下去。

虽然抱了希望和好,但如果要以忍气吞声为代价,那么还是算了。他认定我自私、狭隘,不试图理解甚至误解,把我往坏处想,我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是,我承认我自私、刻薄、不够宽容、占有欲强,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如果他不能够接受真实的我,只想要优点而不能接受缺点,难道要逼得我做一个小心翼翼、虚假的人?

他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暗性。嘉叶,你的暗性摧毁了一切。”

呵,暗性,我当然知道,出自《薄伽梵歌》。但我早已淡忘细节。

他仍在翻来覆去重复那些指责,我打断了他,“已发生之事多说无益,何不把你意图说得更清楚明白些,既然你发消息给我。”

“我们还是分开吧,我已经没了信心。你对我不信任不尊重,从你身上,我看到的都是人性的非闪光面。”他终于说。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质问,是什么使得你认为我们还没有分开?难道平安夜乃至圣诞夜,还不够清楚明白?你现在莫名其妙发一堆消息给我,难道是为了亲自再和我明确一遍分开,要不要干脆登报发表个声明?你这样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我还很想问,那么曾经你从我身上看到的闪光面都去了哪里,光明能够一夕间全部变成黑暗?如果可以,那么是什么使得光明变成黑暗?

但我什么也没说。

一只小鸟单脚站立在窗台上,不是寻常灰扑扑的麻雀,有着翠绿与鹅黄色的漂亮羽毛。悄然走近,想要隔着玻璃近点看它,它却一振翅,旱地拔葱飞到了树上,蹲踞在树梢傲然回望我。突然就想起了昨夜的梦,“顺着坚实的轨道,即便看不见,总也不会入了歧途……”

可是,我的轨道是什么?

时间正逐渐变慢,又一个关键时刻来临。我的大脑此刻犹如相机上的快门能抓住一个动作、一个姿势的百分之一秒般,能够捕捉到时间的每一滴流逝。假如时空能够做成切片,这一刻,即是一个可以定格的瞬间。切片一旦凝固,将无法逆转。

我重新复盘,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世德的“多此一举”,是不是因为原本他还抱有希望,期待事情能有转机,所以才会发来大段大段消息,又唠唠叨叨不断重复着他对我错、他善意我恶意那些,其实是在等待我表态?可是我毫无妥协,且态度冷硬,他才失去信心,说出确定分开的话?

时间仿佛静止。

我需要做一个决定。

如果不把握机会……一切将永远冻结,就像按下快门的刹那。

“如果,我改呢?”

这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说这样的话,类似恳求。

历来我只会为自己的错误道歉和承担后果,但从不恳求和挽留,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现在虽然不是完全没存有试探,但终究是说出了这样委婉、恳求、挽留的话,心里充斥异样感,不自在,有点自觉可耻,还有点放松和欢喜——像是终于达成了某种自我突破。

我等着。

但是世德没让我挽回。他说,“我还是想一个人。我们可以做知己。”

但我对做他的知己没兴趣,于是拒绝。

那只翠绿鹅黄小鸟又飞回窗台,却只给我一个背影。当我再度试图走近,它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这一刻的时空切片已形成,事实已凝固下来。也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世德欣然接受了我的“悔改”,我们和好如初,但这一时控的我,怕是永远也体会不到了。

一个人可以片刻间说不爱就不爱吗,我不相信。也许世德是打算另投怀抱,所以才会这样决绝。

所以,就这样了。无法挽回。无需挽回。

我希望自己能够感到庆幸。如今状况下,在一起也是煎熬,势必要忍受各种猜疑的啃啮,还有他的不咸不淡与摇摆,分开是种解脱。何况他说我不宽容、而他也需要包容时,似乎是他在别处感受到了包容。既然别处有他需要和想要的东西,我又何必挽留。

然而在去往影棚的短短咫尺间,庆幸如同泡沫般扁塌下来,化作一道湿淋淋的水迹,长长拖曳在心底里。

因为我不够包容,所以,等于是我亲手把他推向了别人?

晚上回到家,我从书架取出了《薄伽梵歌》。这册还是从世德处拿来,仅是初时一翻。因为喜欢对事物先有一个全貌的了解,原是想读过《摩诃婆罗多》后再读它。

靠在书架上,寻到《薄伽梵歌》里关于暗性的部分。

“人的信仰分为三种——善性、忧性和暗性,它们都产生于自我的本性。善性纯洁,因而明亮和健康,但它执着快乐和知识,而束缚自我。忧性是激动性,因执着渴望而产生,它执着行动,而束缚自我。暗性产生于无知、蒙蔽一切自我,它放逸、懒惰和昏沉,而束缚自我。”

怎么,在世德眼里,我既无知又愚蠢?

他一定没有认真读,否则便该知道,善性也好暗性也好,都是人的本性,且可以相互转化。他为什么不好好想想,是什么使得我的暗性湮没了我的善性?

“善性执着快乐,忧性执着行动,暗性执着傲慢放纵。”

也许他更该用忧性来评价我,我何曾傲慢放纵,不过是用行动扞卫我在意的事物罢了。

我既不以暗性为荣,也不以之为耻。他接受善性部分拒绝暗性部分,就是拒绝接受我的全部,而我一方面无法把自己零敲碎打下来一部分给他,另一方面也感到不快——如果无法容纳我的不好,又有什么资格享有我的好?昨日之善性何故转化为今日之暗性,难道不是被他一再的谎言逼迫出来?指责我不包容,他又可曾包容我?

无论是否把他推向别人,我都愿赌服输。便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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