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半个钟头以后,Ray的电话响,是一串稚嫩的童谣,他立刻抱歉,要求暂停,下来拿起了电话。似乎是在和一个孩子通话,要么就是和一个孩子般的女人,他的语气态度极温柔,令我想起待我如此温柔耐心时的世德。他并不回避我们,但我和蔓迪自觉避到一旁,我开始在电脑上浏览刚才拍的。
“这是我?”Ray不知何时到了身后,看到照片赞叹。
“怎么样,我boSS水平可以吧?”蔓迪不无自豪。
“相当可以,太可以了。只是我突然觉得不适合上那本杂志封面——”
“不适合?”
连我也惊讶了,蔓迪更是一张圆脸垮下来。
Ray一手托着下巴,非常深思的样子,说,“可不,看到这样照片,突然发觉那本杂志的level完全配不上,至少也该登在一本国际刊物上。”
原来是大喘气,我笑了,蔓迪则恨不得擂他一拳。
“你满意就好,”我说。
“我觉得不用拍了,这里面已经足够选出封面甚至内页的配图了,我相当满意。而且,”他话锋一转,“刚才我女儿打电话,说想吃披萨,我答应等下带她去。”
原来是女儿。必定被他宠如公主。我想一想,建议说,“看到你带了一件白色夹克来,不然换上,再拍几张,这样内页照片可以多些选择。时间不用太久,以刚才的状态,20分钟足够了,只是不知你可有这20分钟?”
他迟疑,“莫小姐,我本该恭敬不如从命的,但我答应了女儿……”
“没问题,改天你想补拍也可以,那今天就到这里好了。”我立刻说,并承诺照片会让后期人员整理及略作调适后,最迟明天一早发给他。
他十分感谢,一再道歉,又说今晚不能请我吃饭以表谢意,要我答应改天一定赏光。
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蔓迪跑来,“老大,男神好大方哦。”
然后给我看一笔收款记录,Ray转来的拍摄费,竟然足足多了三千,留言栏写着是物超所值的感谢费。
“这算什么,退回去。”我不悦。
“不好吧?人家是好心。等于是打赏嘛。”
“我知道是打赏,所以才觉得——哎,算了,回头我和他说。”
蔓迪怏怏不快地走了,对我的反应很不满。
尚未顾上和Ray提起这多出的三千块,晚上九点他发来消息,再次表示感谢和歉意,并征询意见——明天是否有时间和他共进午餐或晚餐。我不想和他吃饭,不觉得有必要,只觉得累和麻烦,要应酬的感觉,于是找个借口用力推掉,只说下次、改天,但绝不肯明确地定个日子出来。这样几个来回都在拒绝,一下就不好意思开口再说钱的事了,怕他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似乎我因为这三千块的打赏不高兴,所以才不想和他吃饭。但不说又如鲠在喉。
Ray突然就说,“莫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不好说?但说无妨。”
“为什么这样说?”我惊得一跳。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敏锐观察力,仿佛会读心术一般。但是现在?莫非是那种传说里的黑客技术,无需我开摄像头他就能看到我的表情?几乎想要立即拿东西把手机的摄像头遮上。
“感觉。”
他这样一说我便无法深究了,难道追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那样像是在调情。但我决定说出来,于是便提到他多付的那些钱。
他颇为意外,没想到一番好意似乎竟冒犯到了我。我想平时他这样打赏人时,大家都是欢天喜地感恩戴德的吧。也许我的确——矫情,或者像梦露说的——性格不好。
是觉得工作室明码标价,拍得令顾客满意是我们的本分,反而是拍不好以及顾客不满意我们应该退钱给人家;何况我们的收费比一般影楼和其它工作室已经略高一筹。正常至少要拍两小时,但今天他只拍了一小时都不到,照说反而应该少收他。至于他多给的感谢费,对我来说就是打赏,算什么呢?我又不是他的员工,也不是晚辈,非亲非故,平白无故的,他这样一派大老板打赏的气势,我们是下人么?
但我不能够这样直白,只委婉表示好意心领,这样做确实不合适,所以这钱不能收。
他笑了,“灯光师、化妆师、还有那个小姑娘蔓迪,都辛苦了,尤其化妆师,我那样不配合,她工作也蛮为难。那些钱,就麻烦你分给他们做奖金,算我一点谢意,你看这样可好?”
“不好。”我斩钉截铁。“这是两码事,他们辛不辛苦,奖金自有我来发。”
“噢噢,明白了,抱歉抱歉,是我大意了。”
我于是安排蔓迪明天上午把那些钱退回去。
“莫小姐,嘉叶,我可不可以叫你嘉叶?你是否生气了?”Ray问。
我回复没有,同时回答当然可以叫我嘉叶,我也一直直呼其名叫他Ray,并没有称呼他为雷先生。为表示没生气,于是我努力找话题,便询问他女儿几岁、后来有没有吃上披萨。
女儿显然是他软肋,即刻话匣打开,告诉说女儿名叫小影,今年十三岁,在私立中学读书,每天由保姆接送,小影很聪明,对数学很有天分……他谈笑说着,但只字未提小影的母亲,我有些好奇,犹豫着该不该问,最后决定不问时,他却自己说道,“哦,忘了说,我是单亲爸爸,前些年和小影的妈妈离婚,小影归我。”
“那时小影多大?”
“六岁、七岁吧。”
我有些吃惊。“这些年你没打算再组建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