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机,望着桌对面安静倾听的世德,“我觉得这是对声称万物无差别、爱万物如一的最好反驳。万物还原到分子层面是相同的,但形式反映了个体的品质。反对个体性的人都是反人类的。”
“以上就是我关于爱的相对完整表述,希望你现在理解了。我对爱的观念从未改变、动摇过,我做的不好不代表我不知道怎样是好的。”
一口气陈述这么多,而世德的耐性也显然比我要好,竟然没有打断和插话。我期待能从他那儿听到些什么,收到他的反馈,哪怕是反对。那么我们还可以接着辩论,理不是不辨不明吗。但他什么也没说,一无反应,只是脸上挂着淡然的、超脱的微笑。
“你不说些什么吗?”我不甘心。
“说什么呢……你让我听你充分完整地表达,我听了,你也表达了。”他说,十分温和。
“你没有看法要表达?”
“看法只是观念。如你所说也都是观念。你知道我反对任何观念。”
守护,关心,克制。克制。克制。尽管习惯了世德面对爱这个话题时的沉默,但在我说了这么多之后?花了一点时间和力气来消化失望,克制自己如往常一般接受。
“各自看书吧。”我说。
中午世德要午睡,不顾我反对,非要一起。我被他揽在胸前,只得努力入睡,然而终究没有午睡的习惯,怎样也睡不着,于是伺机起来。
他这样粘缠是怎么回事呢,我搞不懂,难道是失而复得的珍惜?
傍晚我们按照他最初的计划去吃牛肉火锅。
“怎么想起吃这个,我们好久没吃了呢。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就是吃牛肉火锅哦。”我说,笑意盈盈。
世德只是低头涮牛肉,十分专注,对我的话恍若未闻。他熟练地把整盘鲜红牛肉倒入漏勺,在滚水中荡上两荡,微一变色便沥干,然后夹给我。
“多吃点。”他说。
他的没有回应在我意料中。他排斥记忆,拒绝过去,认为那些不过是无用的对关于自我的观念的积累。但如果没有一幕幕记忆的累积,我们是谁,是什么?总是抱有希望,总要努力尝试,这就是我,永远无法束手待毙。我不再说话,默默吃起来。
“接受与抱持他的每个阶段每个状态。爱他如他所是,而非如你所愿。守护,关心,克制。”这是一段管用的魔咒,至少眼下还能镇伏我。
饭后送我到地铁站,世德提出陪我搭一段直到我换乘,他再搭相反方向回来。
我又惊又喜,“今天怎么这样好?”
他只是笑。
狡黠看他,我慢条斯理说,“每当人开心的时候,总难免希望一切永远如此。”
他仍旧只是微笑,没有打击我,说扫兴的话。其实何必他说,我之所以会这样说,就是很明白没有什么永远不变。他无法保证会次次如此、永远如此,但至少这个当下他可以。
等地铁时,我忍不住再度追问,“今天为什么这么好陪我?”
“因为我们这样的关系。”
“什么关系?”
他没回答。我再问,他却说,“没有关系,我连和自己都没有关系。”
我试图掩饰不开心,未果,瘪着嘴,扭过头去。
他叹气,“宝贝,你所有的情绪都反映在一个点——安全感——上。”
我笑了,“不是一个点,是一个人。扔掉你,我就没有这么多情绪了。”
他也笑起来。
上地铁后,世德说胃不舒服,可能因为牛肉吃多不好消化的缘故,于是一直闭目休息。静静坐他旁边,我一声不出,但担忧地看着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伸臂揽住我偎在他怀里。
然后我做了一件很魔性的事。
既然这是一个意愿的宇宙,一切都是能量的表现……
我闭目冥想,想象着无数明亮的纤维,想象它们从我的身体抽发而出,射向世德……
我源源不断向世德发出“爱我爱我”的祈求与频率。
车厢很空旷,地铁轻微地晃动着,周围很安静。有一瞬,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世德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击中,像是有极微弱的电流窜入他体内。他轻轻一震,睁开眼睛,我在他怀中动了动,旋即闭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