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刚交完卷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四处张望的赵期与岑穰,他们交得稍早,正好碰在了一起。
秦刚看见两人也颇觉亲切,于是就默默地走了过去,虚揖两下,以示见过了礼。
大家象征性地问了问彼此的感觉,因为今天最终是一定会公布殿试结果的,所以大家也就默契地不去追问各自的答卷情况,无非聊些天气如何、过几日何处可以踏青之类的话题。
在偏殿里的考生已经不少,大多都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相互低声地进行着小范围的交流。
而随着最后一名考生交卷并出来,偏殿里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许多。
一旁的礼部官员也不以为然,反正现在都考完了,谁能说得清这里面哪个人,稍后会不会就被宣布为状元,更说不清其中的谁在几年后就能成为他的们上司、甚至朝中的宰执。
所以,只要不是喧闹得太过分,一般也不会进行阻拦。
只是谁也不会意识到,此后的集英殿,即将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君臣大对决。
殿试虽然只是一篇策问,但整个严谨的评定流程却丝毫不能马虎。
经过誊抄后的试卷,首先由初审考官提出定等意见,再次弥封后,交由覆考官定等。最后再由详定官启封对照初审和覆考评判的异同,以明确最终名次。
而这一名次再交由最早负责糊名的官吏,由他们揭开原考卷的糊名部分,将确定下来的名次,对应到考生的姓名,再与其原卷,一并呈送给御座之前。
对于这一整套流程,在礼部官吏的辅助下,考官们执行得严丝合缝,非常流畅。所以,本届科举殿试的建议名次名单及试卷送过来时,竟比往届还提早了一个时辰。
站在集英殿外的小吏们看看天色,心想,今天是不是可以提早回家了吗?
集英殿内,经过午休后的赵煦显得精神了许多。他看了看正在御座前的李清臣,这位老臣正拿着考评官们送来的结果名单在看,但他的双手竟然在不住地颤抖,同时似乎也在努力平息着胸口正起伏的怒气。
“李卿,这考评结果如何啊?”
“老臣请陛下看后,要以御体为重,万万不可动怒。”回过神来的李清臣深吸了几口气后,犹豫着将手里的结果呈上。
赵煦先看了名单后倒也没什么,其实这些名字对于他来说,基本上都一样地陌生。他只是在这份名单中寻找秦刚的名字,一连从开头看到一甲、再看了二甲,都是没有寻见,便有些感觉不对了。索性从最后一等的五甲看起,果然发现列在了倒数十几名处。
“啪!”赵煦面色难看地将结果拍在案上,一招手,内侍立刻捧上了六叠试卷,都是考生的原卷,按照评定结果的等级排列。
李清臣再次躬身提醒:“老臣再请陛下息怒。”
赵煦板着脸点了点头,直接从第六叠,也就是最后一等的五甲试卷里翻出了秦刚的卷子。
卷面的字迹端正悦目,再看下来,行文流畅、叙理生动、层层推进、一气呵成。更重要的是,该策文不仅呼应了考题对于元佑政绩的强烈批判,更是深刻地揭示出这一切的背后,乃是抱残守缺、不思进取的从政思想,培养出了一批不求上进、唯求无过的官僚懒吏。
赵煦虽然年轻,但是他八年来端坐于朝堂政事堂,虽然几乎不参与政务讨论,但是耳闻目览,各类奏章、进策也见过了不少。眼前这份秦刚的答案居然被判为第六等的末尾,实在是匪夷所思。
赵煦重重地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试卷示意内侍传给李清臣看看。然后他又转回头,拿起被判为第一等的几份试卷。
结果草草看过,脸色顿时涨红、气息开始急促起来。
然后再打开第二等的一甲试卷,再看第三等的二甲试卷。
他越看越快,手中的试卷被翻得啪啪作响,紧接着,忽地一声,便将手中最后看的一卷整个掷于地上,再也忍不住地怒吼起来:“都反了吗?都是如此地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秦刚名列末等的真正原因了:判为前三等的卷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完全批判本次的考题。甚至毫不掩饰地在名次排列中展现出考评官们评分定等的规律:对题目批判得越厉害的,给的名次越高。
“叫考评官们都过来!”赵煦是咬着牙根说出了这几个字。
两名副主考以及其他几位考评官进殿的时候,就做好了迎接皇上怒火的准备。
在此之前,他们早已经商量过了,必须要坚守“元佑德政”的底线,必要的时候,不惜以集体辞官的方式向皇帝进谏。
“臣等……”一行人进来拜过礼后,领头的一名副主考正准备开口,却突然被皇上打断:
“朕叫你们过来,并不想听你们的任何理由。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们,如果一开始那个离开的考生,在他的空白答卷上写下了名字的话,你们是不是会把这张白卷,评为今科的状元呐!”赵煦在吼出最后的两句时,近乎于咆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