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刚回到沧州,立刻受到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这不仅是因为他升任了高阳关路安抚使之职,更是由于整个高阳关路安抚使司都移到了沧州。
宋时的路一级官衙其实比较简单,经常会出现这种跟着长官的其它兼职而迁移治所的情况。原先在瀛州的高阳关路安抚使司,其司衙自然与瀛州州衙合在一起,司内设的参谋、参议及各类管勾事务官吏,也多会从同治所的州衙官员中择人兼任,又或者就是安抚使本人推荐的一些幕僚官员。
这次移镇沧州,一般性的兼任官吏都会留在原处,而郭伟的幕僚自然会随其回京或者另行安排,只剩下不多的具有独立职能的官员,会一起来到了沧州。
正因为如此,从衙门机构而言,无非是原先沧州州衙的门口,再多加一块“高阳关路安抚使司”的牌匾而已,需要新增的公事厅堂并不多,原先州衙富余的一些房间都能安排得过来。
而参加这次欢迎仪式的主要有三批人:
一批是由钱进与金宇带领的原沧州州衙人员,他们也是最真诚且激动的,因为在他们中间,但凡是能入得了秦刚法眼的,自然就会被提拔起来去兼任一些安抚使司的相关职务,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能够得到快速的升职以及多一份的薪水!
第二批则是奉旨转移并已来到沧州办公的原安抚司留任官吏,他们无法跟随老安抚使的迁升而另谋出路,那么只能希望在原岗位上能够获得新任长官的青睐与重用;
而再有的一批人,就是在此期间,由西北赶来的黄友及童子营的一些人。
不过,就在相对陌生的第二批人中间,秦刚却是敏锐地看到了一个明显不太合群的身影。
这个人他并不认识,但在瀛州过来的一众官吏中,但却明显是刻意退在最后的位置,而且在众人唯恐自己落后的各种恭贺与马屁话语中,他也刻意地保持着沉默并尽量回避上前表现的机会,这很不合常理。
待城门口的迎接仪式结束,大家一起回衙门时,秦刚拉了一下走在他身边的金宇,暗暗地给他指了一下那个人,问:“此人是谁?能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吗?”
金宇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却说:“哦,待制若问此人,下官正好非常清楚。他姓杨,名应询,字仲谋,乃真宗时章惠皇后的族孙,现为安抚使司下的管勾机宜文书。”
秦刚听了却是眼睛一动,并且因为他是皇戚,却是因为他目前所任的官职:管勾机宜文书,这一职位,与管勾机宜文字只相差了一个字,后者是安抚使的行政秘书之职,而前者却是安抚司专门负责对外谍报及军事刺探工作的官员。
之前,枢密院曾在雄州设立过机宜司,统管过这类谍报工作。
但在宋辽结盟之后,这个机宜司就改成了国信所,其职责也变成了迎送接待辽国使节及执行与辽交聘的法规制度等。而在军事上的谍报职责,则转移到了各沿边安抚使司内,由管勾机宜文书来负责。
秦刚之前就曾多次向高阳关路安抚使司发函,希望能够得到管勾机宜文书所收集、获得的一些边境情报,不过却鲜有回复,偶尔发来的都是一些几乎没有价值与作用的陈年旧报。
所以,他对负责这块工作的官员印象极其不佳,今天看到此人竟还如此做派,便就更有些不悦的想法,于是说点头道:“大家回去后,就各忙各的事吧!你让这位杨机宜来见我一下。”
说罢心想:到时倒要看看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工作的。倘若真是一个倚仗自己皇戚的身份,却是一位尸位素餐之徒的话,他这新官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从此人开始烧起吧!
秦刚回到州衙,先去后院简单收拾了一下个人手头杂事,回到日常办事的公厅,就听得金宇回报,杨机宜已经在厅外候着了,便道:“请他进来吧!”
杨应洵此时走进厅堂,走近了一看,其人三十多岁,却也是一位身量颀长,仪貌秀伟之人。由于此时是单独来见秦刚,神情中便多出来了几分谨慎,但依旧遮掩不住他眉宇之间的一股桀骜气息。
“下官杨应洵,见过秦帅守。”
杨应洵是安抚使司的官员,自然该称秦刚为帅守,而不应是知州,而若是要称他的馆职待制的话,则会显得有点奉迎。
秦刚点点头,却是开口就发问:“你在安抚使司做的是何职位?”
杨应洵一愣,虽然明白这个问题是明知故问,但也只能郑重地答道:“回帅守,下官乃是帅司管勾机宜文书。”
“具体管勾何事?”
“谍员安插、谍报收集、军情预判、决策辅助。”
“那杨机宜自认,在此职位之上,履职情况如何呢?”秦刚问到此句时,眼神略略有点眯起,俨然有了一些不怒自威的气息,死死地压住了杨应洵身上的那股子桀骜气息。
“哈哈!秦帅守若是瞧杨某不顺眼,直接下令免职便可。何必要在这履职问题上面找寻借口呢?”看似压力下去,谁知竟然引得这杨应洵不慌不忙地大笑着反讽。
“大胆杨应洵,你敢如此对秦待制说话?”一旁的金宇立刻站起来喝道。
“我等大宋官员受皇恩、食官禄,自当恪尽职守、勤政以勉。所以,帅守一定要以高阳关路的谍报工作有失为理由,责罚管勾此事的下官,下官自然无话可说。”杨应洵虽被金宇喝斥,却依然脸上毫无畏惧,丝毫不作退让地继续道,“只是下官想问一句,在这河北河东,按秦帅守的标准,可有尽职履职的管勾机宜文书否?”
秦刚先对着金宇摇了摇手,却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听杨机宜话中之意,这北境就没有合格的机宜文书了?”
“远的不说,仅这河北四路缘边安抚司,机宜文书的谍报预算年年欠缺,谍报人员的赏金兑现次次爽约,此皆不是重点。关键点在于,杨某所见过的各路、历任安抚使,终日祈盼的是宋辽友好,念念不忘的是对辽退让,又岂敢批复任何谍报这类易触惹友邦、擅启边衅之事?因此,各路的勾当机宜文书一职,多成摆设一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成常态。”
杨应洵的这一番话说得却是令秦刚颇有些动容,他是知道大宋边境官员的畏辽心态的,但却没有料到能到如此的地步,而且在“对辽谍报工作不力”的背后竟有如此的潜在原因。
“仲谋兄请冷静,待制与你素未谋面,岂会是专门针对于你?”金宇也听出了杨应洵话中的种种不满之意,立即出言提醒,“待制自来沧州之后,整顿禁军、肃清流匪、治蝗救灾、提振民生,无一不在为解决北虏猖獗之隐患,又岂是任何一位昔日安抚使所能比拟。此事朝廷及皇上也是看在眼中,这才特旨令我家待制主持北方大局。之前问你机宜文书之话,只在话之本意,你有任何见解,便向待制进言便是,何来那些牢骚之语?”
金宇的这几句话,算是说到了点上,杨应洵一时有点哑口,稍待了数息之后,方才试探着问道:“帅守果真有意看重对辽谍报一事?杨某虽然无能,无法说服前任长官,争取到足够经费与预算,但在这两年之中,也并非一事无成。高阳关路尚有各方谍众近百人,其忠诚可信、能力可期者约六成,但凡能稍稍补偿一些对他们欠的下俸薪赏金,下官便可在一个月内,恢复全路的谍报运行事宜。”
“你所说的对这些谍报人员的欠俸及赏金大约有多少?”秦刚问道。
“总数应有两万贯,但能先付五千余贯,下官便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