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一箱气打完了,下一箱还没有送来,我躺在床上就觉得自己是在吸毒,没有气就活不下去了。别人是靠氧气活着,我是靠笑气。对她来说,打气的时候连生死都不再重要,打到20分钟,我死了,那也没关系,至少我那20分钟都是特别开心的。
林真真吸食的笑气。受访者供图
对笑气的依赖,是极可怕的事情。
在最极端的时候,来自浙江的留学生尹文怡的微信运动显示,她一天只走了八步。她的运动轨迹是打气、上厕所、去门口拿外卖送来的气。
因为沉迷笑气,她休学了两个学期,陷入极深的痛苦知道这样不好,但又无法控制。那时候每当看到气罐只剩下十几个,她就会非常难受。会要再找人买,一直催着人再送来。
就像看电视有嗑瓜子的习惯,有一天你没有瓜子了,可能非常难受。我习惯了手上拿着一个打气筒。
厌恶自己,从里烂到外
当这些年轻人沉湎于一个又一个十秒的刺激时,他们不知道,有些不可逆的变化已经在他们身体里悄悄发生。
中日友好医院的一篇医学论文证明,一氧化二氮大量且持续进入人体,会导致人体内的维生素B12急剧减少。她们的肢体可能会麻木,记忆力和认知能力会越来越差,脊椎神经元的活动受到抑制后,她们的大脑、胃肠、呼吸道、神经系统都在逐渐受到影响。
在拉斯维加斯狂吹三天之后,飞机落地西雅图时,25岁的韩梦溪因为高血压,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差点摔倒在机场。过了没几天,她下楼时发现自己腿已经抬不起来了,一脚踩空,啪一下从二楼直接滚下来。她还在持续发胖,几个月过去,她胖了五十斤。
更可怕的是,她们的心理已经出现严重问题。
韩梦溪出现了幻觉。坐在车里打气时,她总觉得有人在窗外拿红外线的摄像机拍她,觉得有人在拿车钥匙开门,还记得有朋友来给她送过东西。后来她去问,根本没有,都是她的幻想。
十多天连着吸了十多箱气,接到被学校开除的通知时,林真真发现自己脑子几乎转不动了,懵了,直接掉头走了。如果我当时还是正常人,绝对会争取一下。她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觉得身边人很危险,怀疑朋友们要害自己。
目前,林真真的情况在好转,也有了思考:吸食者的心理可以从社交网络窥见端倪那些朋友圈还在展示自己打气的人,一般都问题不大。反而打气很多、深陷泥潭的,都不会再展示了。你知道你是个吸毒的人,就会很怕别人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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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气气弹。
到了这个阶段,吸食者基本已经主动断掉了与社会的所有联系。他们宁愿永远自己待着,不再出去上课、上班或跟人交流。
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在这种双重的痛苦之下,怀疑甚至放弃自己的人生。所有生与努力的欲望,都会动摇。
今年四月,尹文怡想到了自杀。
那时她的运动神经已经受伤,走不动路了。喉咙和舌头也因为大量吸食笑气而变得很脆弱,吃任何东西都是辣的,一杯温和的椰子汁,把她辣得泪流满面。
她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控制情绪。独自在家看电视,看到感人剧集会哭,看《快乐大本营》也哭。医生的诊断是她得了抑郁症。
她说,那时候觉得,我的天啊,厌恶自己,从里烂到外,上个厕所都上不了,从房间走到阳台去抽根烟,都要爬着过的客厅,感觉自己像狗一样。
吸食者购买的笑气散落在地上。受访者供图
大麻、戒毒所与精神病院
她们也曾经挣扎和自救,甚至用过非常极端的方式来戒断自己对笑气的依赖。
听说女儿要被学校开除,林真真的父母万念俱灰。但他们还是飞到美国求情,学校同意为她保留学籍,但是需要她去戒毒所待一个月。
美国的戒毒所更像一家医院,除了毒瘾者之外,它还为酗酒者等对其他非毒品的物质产生依赖的人提供治疗。那里全封闭,不能用手机,但林真真却觉得那是打气的一年多来,她最快乐的一个月。
在戒毒所,老师告诉她一个理论:正常人开心的指数如果是70,high的时候把指数升到了100,多出来的30就是不正常的,其实透支了你之后的快乐,等于说你之后只会有40的快乐。你越难过,你就越想要high,high得越多,以后需要的量就越大。
林真真认同这个说法,从戒毒所出来后,她一边接受治疗,一边劝告自己的朋友。在微信朋友圈里,她晒出自己打气时的账单,看了下三月份到五月份卡里余额的变化,打气真的伤身体又伤钱、发这个就想告诉你们快他妈别打气了。
人们将笑气打入气球,然后吸食。图片来自网络。
尹文怡的方法则是求助心理医生。但由于打气而昏倒,她错过了与医生约定的见面时间。而她此前已表露出自杀倾向,警方怕出意外,破门而入,后来她被送入了精神病院住了四天。
但精神病院的这段经历对尹文怡的作用微乎其微。今年五月底,在连续打气十多个小时后,她发现自己很难站起来,被送入医院加护病房,医生诊断她为肢体亚急性瘫痪。(亚急性期,是针对急性期和慢性期而言,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一种病情发展阶段。)
瘫痪这两个字让她的父母情绪崩溃,那天是她的生日,父亲在电话那边吼道:生什么日,你怎么不去死?
在长达十个月的与笑气的缠斗期里,韩梦溪试过很多种方式。
她试图把冰淇淋作为笑气的替代品,它能复制气体进入嘴巴时甜的、冰凉的感觉。但她发现不够,因为冰淇淋不会让她晕,她迷恋那种虚妄的刺激。
她甚至尝试过大麻。大麻被很多人认为是软性毒品。而笑气在中美两国,都并未被官方列入毒品。但韩梦溪试了一下,她习惯不了大麻厚重的口味。
今年三月末,在戒断两个月之后,她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那时西雅图还很冷,她谎称去朋友家开party,开车到卖气人的楼下,整宿整宿打气,不吃饭,不睡觉。
她坐在车的后座,冰冷的气弹就一个个堆在她的腿上,因为低温,她的大腿被严重冻伤,手也冻脱了皮。而她毫无知觉,大量吸食笑气已让她的身体失去痛感。
有时吸到最后一口了,韩梦溪没办法停下来,求卖气球的赶紧下楼,快点,快点,我多给你钱,你一定要过来。10分钟、5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