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听到这声叹息,脚步便再也迈不动了,不禁别过头朝石之轩看去。
石之轩冷酷的眼神忽然生出变化,按着桥边的石栏,露出缅怀回忆的神情,语气出奇的平静,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石某这一生,自认只做过一件错事,宁小友可知是什么事吗?”
宁楚浑身僵硬,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石之轩认出来了。他紧紧抿着薄唇,不吭一声。
寇仲见宁楚的表情不对,便接话道:“前辈所指的,是否是害死碧秀心前辈一事?”石之轩留下不死印法,害得碧秀心惨死,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武林秘闻,而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石之轩闻言大笑道:“秀心并不是我害死的。《不死印法》乃是我送与她的礼物,我与她情深意重,又怎么会害她?”
寇仲腹诽,倒是没怎么信他所说的话,而是顺着石之轩的意思,接茬道:“那前辈所指的是何事?”
石之轩仰天洒然一笑,转过身来,负手朝宁楚走来,一直走到他的左侧,像研究他侧面轮廓的线条般细审他。
宁楚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他来,按下心中的期待,垂下眼帘,双目盯着桥上石栏中精细的雕刻,尽量放缓自己的心跳声。
石之轩沉默了半晌才道:“十八年前,石某曾经杀了一个人。”
宁楚的心跳一滞,攥着寇仲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入了寇仲的手背,后者心中讶异,却并未有任何异样。
身旁石之轩的声音仍源源不断地传来道:“这件事是石某悔恨一生的错事,即便穷极一生也要补偿。希白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孩儿,我决不允许有人让他失望。”
宁楚眨了眨眼睛,好像他有听却没有懂。怎么和侯希白扯上关系了?原来石之轩并没有认出他吗?
寇仲却听明白了,此时才知侯希白原来是邪王石之轩的徒弟。不管石之轩十八年前杀的那个人和侯希白有什么关系,对方对侯希白的爱护是显而易见的。寇仲联想一下襄阳城外曾经出现过的杀气,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立刻明悟,哂笑道:“原来老跋是被前辈你逼走的,我就说谁还能有那个能耐重伤他。连徒弟谈情说爱也管,这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
石之轩仰首望往天上明月,目光又变回无比的冷酷无情,淡淡道:“希白等若我子,父亲管儿子的事情,又有何不可?”
寇仲撇了撇嘴,并没有继续和对方吵下去。这江湖上,有实力的人才有权力说话,石之轩想要做什么,根本没有什么人能阻止得了。
宁楚根本没注意后来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思维在石之轩承认自己十八年前做了错事之后,就陷入了挣扎中。他舔了舔下唇,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前……前辈,若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你还会……还会杀那个人吗?”
若……若石之轩觉得煎熬,觉得后悔的话……那他是不是和他相认比较好?宁楚期待地看着他。
石之轩没料到宁楚会问这个问题,他把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
第一次见到宁楚时,他便知道这个眼神冷漠的少年极美。眉目如画,没有瑕疵的五官柔软而细致,隐约透着一股令他感到亲近的感觉,只消看他一眼,石之轩便知道侯希白为何会为之神魂颠倒。这样一个冷漠得几乎无所牵挂的人,若换了二十年前的他,也会全力以赴地征服对方。
而现在,这个眼神本来冷漠的少年,面对着他时,却眼神热切,热切得让他浑身都感到不舒服。一想到这个少年混乱的私生活,石之轩就觉得崩溃,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居然那么简单地就陷下去了。
看着宁楚和寇仲两人相握的手,石之轩冷哼一声,收敛心神,冷酷地说道:“虽然我承认自己做的是错事,但却并不后悔。就算时间可以倒流,我也会杀了那个人。”
宁楚的眼神一寒,颤抖着双唇问道:“为……为什么?”
石之轩不知道为何这个少年要追问那个他一直想回避的问题,森然道:“石某一生只追求完美,从来都容不下残次品。”
这句话掷地有声,就像是在宁楚的脑海中炸了一个响雷,把他重新聚集起来的期待轰了个粉碎。
残次品,原来,他只是个残次品。
寇仲感觉到宁楚瞬间变得不一样了,原本他的表情再冷淡,也是有一丝温度的,但现在整个人就好像一座冰雕一般,由内向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寇仲忧心地攥紧宁楚的手,不让他有机会挣脱开来。
石之轩也感觉到宁楚的变化,不由得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把埋藏在心底十多年的心事说了出来。按理说这世上唯一知道内情的碧秀心也已经过世,就连他的女儿石青璇都不知道她曾经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存在过,这个少年知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石之轩几乎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冬夜,在丢弃青璃的那个夜晚,他其实也是心如刀割的。无法救活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是他的无能。他不能面对自己的无能,所以要亲手斩断。转身离去的那个雪夜里,他对自己说,只要听到青璃的一下哭声,他就立刻回过头去,把他重新抱回去,再也不会起其他念头。
但是……他的青璃一声都没哭……
也许那时,他的青璃就已经死了吧?
都是他的错,若他没杀了青璃,也许青璃还会好好地活到三四岁。
可是活到三四岁又怎么样?天生心疾的青璃还是会死,到时候投入诸多感情的他会更加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