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明鹤喃喃,“他们派那么多人护送银舟,一定有什么……有什么……”
“我会找到她。”他低声安慰垂死的同伴,“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做。”
“嗯……麻烦你了。我,我没有做好我分内的事……”明鹤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喃喃,“龙,你知道么?我不叫明鹤……我是姑射郡的白族人。好像在小时候,父母都叫我……叫我什么呢?阿雪?细君?”
她茫然地笑:“嗬。太久了……我都忘记了我的本名。”
“名字算什么呢?代号?还是一个人的本真?”明鹤喃喃,神志慢慢涣散开来,“龙,我们认识了几十年……可是……即便到死,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他默默地听着,不知道该对这个濒死的同伴说什么。
——就如他当年也不知道对垂死的紫烟说什么一样。
“一转眼就是一生啊。”垂死的人淡淡地笑了起来,脸上笼罩着一层光,“我不后悔把一生献给了命轮。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守望破军,扼住命运之轮,一剑能当百万敌……也算是不错的人生啊……啊。”
她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不过,这样的人生,一次也就够了。而来世……我希望能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再也,再也不要……”
渐渐地,微弱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只有风砂凛冽呼啸,一股股旋风在小屋附近徘徊,仿佛一座昏暗巨大的苍黄色树林。如此的荒凉而诡异。
他看着花海里停止呼吸的同伴,忽地俯下身去,对她耳语。
“阿雪,我的名字叫做溯光。溯源之溯,光芒之光。”溯光叹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是碧落海鲛人之国的皇太子,也是你这一生里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 。 想看书来
《羽·青空之蓝》第六章 雪衣明鹤(12)
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命轮里同伴自己的真名。然而,她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靠着幻术维持着的美丽容颜在死亡来临时瞬间消解,明鹤的遗容枯槁而衰老,恢复了一个八十岁人类所该有的模样。随着主人的死亡,花园四周设下的结界也悄然消解,狂风和飞沙肆无忌惮地呼啸而来,将那些娇嫩美丽的花朵扯下,撕裂。
溯光轻轻放开手——在她颓然落下的消瘦手掌里,金色命轮正在悄然地消失,隐匿于生命深处,再无踪迹。
夕阳里,百花凋零,他捧起一捧流沙,细细洒落在她身上。
沙子密密流泻,生命如露水般消逝无痕。
无论如何,她还是比紫烟幸运的吧?因为到了最后,她终于可以彻底地解脱。终结了这一生的所有苦痛和守望,轮回永在,在下一世里,她就能够无忧无虑地重新生活。
而紫烟呢?他们呢?这一场暗夜里无止境地奔驰和杀戮,还要持续多久?
在花园里埋葬完同伴后,已经是夕阳西斜。他回到石屋里,草草检查了一遍,将一切可能和命轮有关的东西都就地消灭,然后回到廊下,将那一串风铃摘了下来——数十只纸鹤被串在上面,一只连着一只,仿佛凝固的岁月见证。
溯光将那些纸鹤在手心粉碎。
当纸屑如雪般洒落大漠时,他再一次想起了他的同伴。她那样的一生,如此孤寂而冷清,只有这片无声的大漠见证了她最好的年华。她是一个隐身的人,一生的存在没有任何证明: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独居荒野,唯有这些纸鹤传达着唯一来自人世的讯息,从千里之外迢迢飞来,停驻在她檐下。
虽然相识了几十年,他却不了解自己在这世上仅有的几个同伴。不过,她一定是惯于寂寞的人吧?然而即便如此,女人的本性却不曾泯灭,内心里却始终珍藏着对于美丽的渴望——否则,这样一个毕生独居荒漠的女子,为何要用幻术来维持日渐苍老的容颜,又为何要种植这些无人可见的花?
花开花谢无人见,红颜皓首无人知。
无论这一切是多么的美丽,在她空白如雪的一生里,却永远不会有人来欣赏。
溯光默默合起手,在她的坟墓前祝祷,心里沉寂如水:像他们这样的人,虽然拥有超乎世人的力量,却只能终其一生行走在黑夜,无法和人世有任何关联。星主说过,在命轮里,每个人都像是一座别人永难抵达的岛屿,或者像永远保持着恒定距离的轮之六支,相互依存、各司其职,却毕生只能相望。
可笑的是,即便是这样的人生,居然还有人至死不悔。
埋葬了同伴后,他没有停留,掩上了石屋的门,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走了开去。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个新的人来到这里,成为石屋的新主人,继续着漫无边际的守望的人生——那个人,无论男女,都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叫做“明鹤”。明鹤永不会死,正如龙、凤、麒麟和孔雀也永远不会死一样。
只要不停有新的人加入,前赴后继地祭献上全部的生命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