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沉稳,”红袖气鼓鼓地坐下来,“见到了玉优昙,还能坐得住!”
“玉优昙――”青衫人喃喃重复了一遍,自言自语,“是真的么?怎会在他身上――”
“真的假的,抢了不就知道!”红袖将酒盅往桌上一撂,瞪着那青衫客,“月青衫,耽误了大事,你可别再来怪我!”
月青衫瞟了红袖一眼,放下酒盅指向了窗外,“你看。”
红袖探头望向街上,见月青衫指的正是玉露三人,却还不服气,“那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一旦丢了又如何是好?”
“那个风十二说了,镇东的‘茗满天下’,”青衫又斟了杯酒,“你只顾要挣脱我,没听仔细也不奇怪。”
“月青衫!”红袖瞪圆了眼睛,“你!”
“嘘――”月青衫忽然竖起手指,凝神倾听。一只雪白鸽子啪啦啦飞了进来,月青衫伸出手,那鸽子便落在了他手上,他在鸽翅下一摸,摸出一张薄薄纸片来,展开一看,微微变了脸色,便从荷包里捻出一撮青色药粉,手心里一揉,纸片登时碎成了粉末。
“说了什么?”红袖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急切地问道。
“夜相已知那人自尽,还有一月期限,若无进展,无需回崖――”月青衫淡淡答道,那字面后的意思,他们都明白。
红袖咬了咬嘴唇,毅然道,“那还等什么?今晚就动手!”
月青衫没有看她,目光只是追随着街上那蓝色的身影,片刻,点了点头。
话说玉露和风十二一路闲聊往镇东而来,铁剑跟在主人身后,竖起耳朵听玉露长舌如枪,少爷应对自如,言语着实有趣,自己也不知偷笑了多少回。眼见那食楼就在前面,忙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要为少爷打前锋。一进门,便愣住了。
原来店堂里空空荡荡,连半个食客也无,眼一扫,却见人都簇着那说唱台边的柱子站着,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挤挤挨挨唧唧嗡嗡,也不知在看什么。铁剑不耐烦,扯起嗓子叫了一声,“店家!”
连叫了三声,这才见一个白胖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脑门子亮晶晶一头汗,也顾不得擦,忙向铁剑行了个礼,“客官,要点什么?”
“快拣间上好的雅间,收拾几样清爽的拿手菜,我家少爷就要到了,”铁剑熟知主人的习惯,先吩咐下去,瞟了一眼,又皱眉头问道,“干什么呢这么热闹,跟看猴戏似的?”
“哎哟,这位客官,您快看看去,那可是绝,”店家竖起大拇指,“就这么刷地一下,那酒盅――”
“什么刷地一下?”玉露的声音响起来,人已经到了跟前,“酒盅怎么了?”
“您不知道,”店家见有人询问,更是来了劲,“刚才有位客官,手里拿着酒盅,就那么刷地一下子――”手里比划出一道横线,“那酒盅就从人头顶上飞了过去,飞过了七八张桌子,当地一声,就钉在了柱子上,酒盅陷进那木头里好几寸,就是一点没碎!您说奇不奇?”
玉露闻言心中一动,忙走上前去,用力挤进人群,仔细一看,果然如店家所说,那白瓷酒盅没入木中,任人使出十分力气,竟也摇撼不得,她微微蹙了眉,心里忽然跳出一个影子来,忙拨开人群钻出来,眼角扫见风十二和铁剑正一旁说着什么,便一把拉过胖子,低声问,“店家,那人是不是穿黑衣,戴一顶斗笠?”
“是啊是啊,”店家点头不迭,“您认识?”
果不出所料,就是黑犬大叔......难不成又是出手助人,他倒真闲!玉露鼻子里哼一声,“不认识!店家,你知道他为何出手?”
“我也不知道,本来大伙都喝得好好的,台上说书正说得精彩,他忽然就站了起来,把酒盅那么一甩,吓得说书先生腿都哆嗦了,他却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就走了!”
玉露略一沉吟,“说的什么书?”
“还不就是些江湖传闻,今个说的是酒茶剑三绝,正说到醉翁失手,那个怪人就来了那么一下子,吓跑了不少客人,要不然,可比现在多多了!”店家摇摇头,语气懊恼。
酒茶剑三绝?难道还关我爹爹的事么?玉露想不出所以然,见风十二走了过来,便按下念头不再多想,两人上楼喝酒不提。
酒这个东西就是奇妙,能让朋友变成敌人,也能让陌生人成为朋友。一坛下来,玉露已经和风十二称兄道弟了。风十二显然酒量不错,玉露喝得酒酣耳热,他却面不改色,两杯陪一杯,也不见半点腮红眼晕,话反倒说得越来越慢条斯理,越来越脉络清晰。
“风――兄,”玉露眨眨眼,晃晃头,还好,眼还没花头还没晕,“今日很是尽兴,陆羽也该回去歇息了。”
“也好,”风十二站起身,“风某送送陆兄弟。”
“不妨,”玉露捏起桌上酽茶,一饮而尽,“今夜皓月当空,我正好散散步,赏赏月,夜风一吹,酒气就散了,我这么大个人,还会丢了不成?”
“就让――”风十二见她醉眼迷离,心想这还真说不准,“铁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玉露连连摇头,倒了一杯酽茶又仰头喝掉,指着风十二笑道,“再婆婆妈妈,就不和你做兄弟了!”
风十二也笑了,看她说话倒还清楚脚下也不摇晃,也就随了她去,二人在食楼前分手,各自东西。
此时风清月朗,冷露无声,空气中隐隐传来桂花的甜香,街道上并无行人,只有檐下的灯笼,微微摇摆着不肯睡去。玉露吹着夜风,酒意消了大半,只觉手里坠坠的,低头一看,哑然失笑,原来不知何时,竟把食楼的茶壶拎了出来,大概自己也知道醉了,所以将人家的绿茶偷出来解酒,不由咧嘴一笑,索性对着壶嘴又喝了几口,抬头见那一轮好月如冰盘玉轮,不禁一时兴起,提起真气,轻轻窜到旁边屋顶上,坐着看起了月亮。
竟夜不眠,对月思之:大晚上不睡觉,上房顶看月亮――五年了,这个习惯,已经五年了。
五年前,十六岁的大师姐龙晴出师下山。
虽然大师姐摸着自己的头说玉露乖师姐会常回来,虽然二师姐三师姐附和着说就是就是你还有我们啊,可看着那红骏红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十岁的玉露,被师姐们宠溺着的,一直以为拥有一切的玉露,第一次朦朦胧胧地体会到了失去的感觉。原来,人如水流,原来,师姐们,是不会永远留在“醉茶缘”,不会永远和自己在一起的。
从那日起,她忽然更加调皮了,整日里只绕着两个师姐招惹不停,没有片刻安宁。她们四个本是各有各的房间,晚上常聚在房中闲谈,往往回头一看,最小的玉露已经盹着了,便相视一笑,任由她跟着那个师姐睡下。渐渐地,玉露便知道啦,冬天要跟着大师姐睡,因为她是暖暖的,夏天呢应该跟着二师姐睡,因为她是凉凉的,晚饭没吃饱可以跟着三师姐睡,因为她是香香的――而师姐们也习惯了夜半醒来,臂上多了一只小“爪子”,或是腿上压着一只小小的“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