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贩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真金,吓得兢兢战战不敢去拿,叫道:“贵、贵人,这实在太多了,小的——”
然而洪武帝已然转身走了。
几人跟着洪武帝的身后,气氛再不复方才谈笑风生的平和,反而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僵硬和紧张。谢华尴尬地抿着嘴,飞速盘算着这件事要如何收场;谢琻则紧皱着眉偷看这沈梒;而沈梒却似已料到了所有的事态发展,平静地跟着,淡淡地垂着眼睫。
诡异的寂静维持了小半盏茶时候。洪武帝脚步突然一顿,蓦地低声冷喝道:“沈梒,你好大的胆子!”
谢华心中大震,下意识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琻也缓缓撩衣,跟着兄长俯身跪地。
而沈梒面对洪武帝的雷霆震怒,却一如既往地镇定,却见他从容地跪倒,直起身子静静问道:“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不明白?我看你是太过明白了!”洪武帝气得脸涨红,原地走了两圈,指着沈梒的脑门怒道,“你今天安排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嗯?不过就是仗着朕爱惜你便敢如此蝇营狗苟,朕本疼惜你的清高,没想到你和那些小人有何区别?嗯?”
沈梒半分不惧,垂眸道:“今日的一切,没有一件是臣安排的。臣唯一多做的事情,便是刚才皇上停下买米糕的时候多问了一句米价。而就连这一句,臣也不是替自己而问,而是替皇上而问,替天下苍生而问!”
洪武帝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暴起,愤声道:“好!好!你要替朕问,要替天下问……你这么知道朕和天下需要知道什么,不如这个天下你来做主罢了!”
这句话,是要活活诛人的!
谢琻猛地磕了个响头,膝行两步急声道:“求皇上息怒!求皇上看在良青一心为君为民的份上,饶他一命。”
洪武帝方才那句乃是气话,脱口而出时便已后悔了。他本不是大喜大怒的性子,此时稍稍冷静了下,便想借着谢琻这句话的台阶下了。谁知此时转眼再一看沈梒,竟见他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表情,顿时又是一股气涌上来,竟然怒极反笑,指着沈梒转头问谢华道:“你看看他这样子,倒像是朕委屈他了似得。有这么当臣子的吗?”
谢华听他这么说,立刻知道洪武帝本心是不愿与沈梒计较的,立刻也跟着磕了个头陪笑道:“良青年少,为人率直,本性却不坏……皇上明鉴,若他真是那蝇营狗苟之人,今日也不会这么不识趣儿地在这等良辰佳日败皇上的兴致了。”
洪武帝心中其实也明白,但依旧还在气头上,侧眼等着沈梒冷笑了一声:“这兄弟二人都为你求情,你怎么说?”
沈梒恭敬地俯下身去道:“臣今日所禀之时,无半分虚言说笑。”
此时他竟还敢顶撞洪武帝?谢华倒抽了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然而谢琻却比其兄更能揣摩到些洪武帝的想法——既然已经做了诤臣,不如便做个彻底。若是稍稍吓一下便又将浑身的刺都缩了回去,反倒看着假了。
果然洪武帝并未继续动怒,反而冷笑了声,背手道:“罢了,起来吧。沈良青,这个账朕早晚要与你算干净。”
几人都不敢再说,刚应了声“是”要起身站起,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唤:“——二表哥?三表哥?”
谢琻谢华同时一回头,却见几步外快步走来一二八少女,手举一柄湘妃文竹扇轻快地向他们挥了挥。只见她内穿一件鹅黄小团花十幅罗裙,外套桃红比甲,脖颈处一圈雪白的兔毛趁得一张丰韵的团脸十分喜庆。
此时她蹦跳而来,轻快跃起的脚步件裙摆摇曳若迎春之花,仿佛三月芬芳清新的气息已然扑面而来。
“憨儿?”
谢华有些意外地唤了声——这位是他们远方的表妹谢娇憨,与他们兄弟从小一同在京城长大,关系十分不错。这位憨儿小姐的性子如她的名字一样,率真憨直,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谢华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边一侧步,挡住了洪武帝,唯恐这位心直口快的丫头冲撞了圣上。
然而洪武帝似对这位小姑娘很感兴趣,笑问道:“是内家妹妹?”
“是……”谢华有些尴尬,低声道,“从小娇惯大了,没有礼数,贵人莫要见怪。”说罢,又转头对谢娇憨斥道,“还不向先生见礼?这位可是谢府上的贵客。”
谢娇憨笑眯眯地做了个蹲安,神色间半分没有未出阁女孩见外男的羞色,反而大大方方道:“先生万安。原来是贵客呀,我说你们刚才怎么都在跪他呢?”
单反有点常识的人,见到谢华这个三品京官和谢琻这个七品编修同时跪一位华服中年男性,便都该知道这人身份颇不寻常。偏偏谢娇憨纯然得很,直接便信了谢华的话。
索性她的注意力也并没在洪武帝身上停留太久,那双圆圆的杏眼提溜一转,便挪到了沈梒身上。
“哎呀。”谢娇憨的湘妃文竹扇一掩嘴,惊讶地叫了声,“这位公子长得真好看,比三表哥都出众呢。”
沈梒含笑向她见礼。
谢琻见自家表妹那双好奇的目光在沈梒身上转个不停,心中涌起些不悦,凉凉地出声道:“憨儿,你的礼数呢?这位可是前年的状元郎,你眼中图有外表,实在是唐突了人家。”
谢娇憨一惊,忽地用湘妃文竹扇一敲手心,喜道:“我说呢,原来你是沈郎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