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与她正说笑品玩着,忽听外面丫鬟凌霄来传话,说老爷在夏宜堂备下家宴,请各位太太去消暑纳凉,品尝宫里八百里快骑送来的凉果。慧巧同漪澜相携了赶去夏宜堂,姐妹们已齐聚。六姨太见漪澜同慧巧到来,撇撇嘴不语,三姨太却取笑说:“果然是一对儿姐妹花了,花开兰蕙,不分彼此了。”
话音才落,慧巧向前行,袖笼中掉出一卷儿东西,自己竟然浑然不觉。“呀,什么好东西掉了?莫不是老爷赏的银票儿?”
三姨太俯身就拾起,取笑她道。竟然是漪澜为慧巧画的那幅小像。“呦,快看看,这不是咱们五妹妹吗?啧啧,这画儿,哪里的画师画的,这小像,如五妹妹走进这雪浪笺里了。真真是活人欲从纸中跳出来了。”
三姨太好奇的抖着那小像,同众人传看。慧巧那双含笑如月牙的笑眼望着漪澜会心的一笑,慧黠道:“是宫中如意馆新来的西洋美人画师,这笔丹青,可是出神入化了。”
“这,老爷要花了多少银子,才为五妹妹求来这幅画儿?”
三姨太酸酸地问,六姨太都忍不住起身来看。漪澜责怪地望一眼慧巧,不知她如何如此的戏言,拿她取笑了。背后传来一阵咳嗽声。漪澜只觉得冷汗立时涔涔而下,心里一阵不妙。五姨太似是也发现了不对,连忙转头朝身后一个万福,“老爷万福。”
众人都来见礼。周怀铭稳步走来。他不答,饶有兴致地近前,一把接过六姨太手中的慧巧小像,眼前一亮,却还平淡道,“如何这般的闲情逸致?”
漪澜听不出这话是问她还是慧巧,慧巧笑望漪澜一眼忙答:“漪澜妹妹身怀秘技,我这也是近水楼台,谁让她尊我一声姐姐的?怕是日后被人得知了她这秘技,排队求画的络绎不绝,就轮不上慧巧了。”
“你画的?”
周怀铭转向漪澜,双目如炬,崩出些星光。“漪澜信笔涂鸦,雕虫小技,让老爷见笑了。”
漪澜低了眼儿也不敢看他。心想这人再见,如何又同昔日一般看她般生疏。仿如藏书阁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阵唏嘘惊叹声,仿佛众人都难以置信。周怀铭目光静静打量漪澜,许久才说一句:“哦?既然八姨太身怀此技,不如当场为下官画一副小像。”
漪澜惊得猛然抬头去看他,正遭遇他那如剑般寒气逼人的眸光,他吩咐身后说:“去请笔墨来。”
少顷,下人们奉命取来文房四宝,一一陈放在八仙桌上,倒颇是考究精致。“麟角管”七紫三羊画笔、光润如漆的新安香墨、轻似蝉翼纯如雪的澄心堂宣纸,金星歙砚,更有各色颜料:藤黄、赭石、石青、艾绿、茶白,齐齐的码放在白玛瑙盘子里铺满八仙桌,画尚未见画技如何,这“行头”可是上乘中的极品。漪澜不由唏嘘,感叹周府的气派张扬。只是西洋画描一幅小像是用不到这些累赘物的。漪澜抬眼望他,却不知如何开口辞退他这番盛情。见周怀铭在堂上负手踱步,眸光恰同她遭遇,闲然中难以掩饰几分愁烦之色。为他画小像怕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随口一说而过。而让漪澜作画,也不过是为他调剂心情解闷消烦罢了。见漪澜立在那里不动,周怀铭诧异的目光望向漪澜,似有不快。一旁的二姨太忙劝漪澜说:“妹妹快些,难道老爷由此雅兴呢。”
仿佛许她为他作画,那是天大的恩宠一般。慧巧看漪澜一脸犹豫的样子,不等漪澜开口就替她辩解:“不是妹妹不肯,是工笔仕女画用不得这些劳什子,我见妹妹是用美人描眉的螺子黛作画的,好风雅呢!”
她果然是个有心的,竟然一语道破了机关。漪澜唇角勾出一痕浅笑谢过,慧巧便吩咐说:“去我房里,把梳妆台上我常用的那波斯国进贡的‘蛾绿’螺子黛取来,再去将那几卷上品的西洋屏风铜板纸取来。”
慧巧尽是如此贴心亲切,仿佛钻进了漪澜的心,不过漪澜的一个眼神到处,慧巧便知她的心思一般。这可真是胜似亲姐姐了。众人齐聚了只待那小丫鬟去五姨太的蘅芳苑取那画眉的螺子黛归来,好看她作画。等待时,堂上竟然鸦雀无声,沉寂得吓人。适才唧唧喳喳话语不停的女眷们个个缄默无声。想是这周怀铭性情暴戾,府里的妻妾对他都是时时处处惴惴小心如临于谷了,气氛颇是沉闷。“噗嗤~”一声,慧巧在漪澜身旁忽然笑了,轻轻拉起漪澜的手,漪澜正纳罕地望她,好奇她因何忽然失态,周遭好奇的目光也看向她。五姨太慧巧掩口笑了指着门口廊子下扯线绳收帘子的丫鬟们说:“一看这绳子,反令慧巧记起一个笑话。”
众人同漪澜一般都闲得发闷,乍听她说起笑话,自然都是乐得打破沉闷的空气,就去听她下文的。慧巧一脸温笑却是绘声绘色地讲述:“不过是说,一日晨起,遛早儿的鸟儿看见花园洞门外一只小老鼠拿着一根儿稻草奋力地搓呀搓的……”“看慧丫头这张嘴,不知又在编排打趣谁个了?”
大太太都忍不住开口。慧巧平日看似温婉贞静,如今一双月牙眼儿里流出的神色俏皮可爱。她故弄玄虚地说:“这鸟儿就问呀,‘鼠兄,你拿着根稻草,一大清晨在此作何呀?’”漪澜心里顺着她那故事思量,怕该不是说,这老鼠是候着老爷随时效力之类说辞,或是歌功颂德的泛泛话语,那可就俗不可耐了,反作践了这么个花容月貌的美人。慧巧眉眼里透出几分灵慧继续:“就见那小老鼠一横爪,谨慎地‘嘘~’了一声,示意鸟儿小声,神神秘秘地对鸟儿说,‘莫出声,我搓了这草做根绳索,待一会儿子大象出来,看我绊倒它!’”话音才落,满堂哄笑,都笑那小老鼠的自不量力。独漪澜听到着草绳绊大象的故事,先时还笑,忽然间恍悟,旋即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反生出些惊诧和懊恼。草绳绊大象,自不量力,莫不是谁将她那夜同冰绡系麻绳当绊马索去绊那蒙面黑衣人的故事说与了慧巧听?瞬时间,漪澜恍然大悟,不由得后背一寒,心头一股热浪顿然翻涌。暗道,那夜的黑衣蒙面客,就是眼前人?周怀铭!堂堂一品总督,乔装成山匪去劫她?漪澜惊得目光骤然望向周怀铭,他却也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诡笑望向漪澜。漪澜目光倏然规避,却是心悸不定。难道,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