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对着花枝赞了又赞,轻轻敛起袈裟就这样坐在桃树不远处的回廊里不走了:“鹤千代?你在为难什么?”青碧色的水田袈裟下隐隐约约露出一阵太刀的刀拵,扉间脑子一抽张嘴就问了一句:“僧人不是不杀生吗?带着这样的刀又是为了什么?”
“哦?你说这个?”江雪和尚说话的速度很慢,语气说不上和煦,反倒有几分清冷。但就是这个样子,却让扉间烦躁不堪的思绪渐渐缓和下来。他拉起袈裟下摆,解下自己的配刀放在腿上慢慢摩挲:“这是我的配刀,太刀左文字。僧人的刀,是戒刀,一为礼仪,二为告诫自己,不可杀生。”
“刀,是武器,也是凶器,最好不要用到。因为一旦拔刀出鞘,伤害就必不可免,痛苦油然而生。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也会如同跗骨之蛆般难以甩脱。”他温和的看向扉间:“你的烦恼,也在此处吗?”
扉间坐在他对面,微微偏头就能看见雨中越发明艳的桃花。
少年叹了口气,突然有很多话想对这个和尚倾诉:“我收到了家信。松永蔬菜家的表兄,突然想同另一个敌对家族和解……我有点难以接受。两家抢生意抢了几辈子,彼此都折损了不少人手和钱财,就连最小的表弟也……说和解就和解,我心里很是难受。长远来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是难道死去的人就这样白死了吗?我们如何能在他们饱含血泪的墓碑上同敌人握手言欢呢……”
江雪和尚安静的坐在一旁,就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听少年讲述心中的不甘,末了,他发出长长的叹息:
“您的兄长……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人啊!”
扉间有些诧异,只见江雪和尚微微笑了一下,果然如同佛陀般慈悲:“没想到,市井之中也有这般目光高远胸襟宽大之人啊!和尚自愧不如!人都道金刚怒目,不及菩萨敛眉。”
“悲悯与宽容,永远要比复仇艰难。人的血脉,人的家族,人的责任,都不允许我们轻易原谅敌人。可是为了更多已经受害或尚未受害的人,勉强自己背负这样的责难与非议,咽下仇恨的苦果和泪水,独自开辟这样一条遍布荆棘的道路,若非大慈大悲之人,是根本不可能想到,更不可能做到的。这便是已经站在佛陀身边的善人了吧……”
就算是自己亲哥,叫人捧成这样也是挺难为情的。
扉间忍住向两边咧去的嘴角,勉强自己一脸淡漠:“我只怕他昏头昏脑的撞进去,回头吃了亏可怎么办?人都是护短帮亲的,又有谁能理解他!再说总和我们作对的那一家子,一向心狠手辣,阴险狡诈,我哥这样的,非得让他们连皮带毛吃了不可。”
江雪和尚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少年也是个好孩子呐。尊敬兄长,心怀敬畏,甚好甚好。”
“能有这样的兄弟在侧,一定是前世修持出来的善缘。”
扉间:“……”脸红脸红脸红。
……
小雨淅淅沥沥有逐渐变大的趋势,扉间将客人送去雾里和尚那里,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住所,默默把兄长的信掏出来反复读了又读,最后揉了揉太阳穴——大哥的想法,弥生表哥一定是支持的吧?不明就里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凑在一起闯了什么不痛不痒祸事企图瞒着自己,想通其他关节后才发现这前前后后诸多线索都能连在一起,缜密严谨一看就是表哥的手笔……
虽然有点不高兴大哥对表哥比对自己更加信任,不过平心而论,如果不是恰好今天遇上了江雪斋,自己怕是还要气上更久,说不定还会一封信告到父亲那里去……如果这样的话,大哥和弥生哥都跑不了一顿责难……
算了,就跟和尚说的一样,能做兄弟也是缘分,也许自己上辈子真的欠了大哥的,这辈子要做牛做马的还他。不就是一个想要世界和平的梦想么?连小姨家的弥生表哥都能理解支持,我好歹也是亲弟弟,刀山火海眼睛一闭也就跳下去了……
他抽出一个空白卷轴,想了想提笔写下自己的担忧与疑惑,又把水户夹在来信中的空白信纸拿出来一张,提笔写了几句家常问候,将卷轴塞进信笺背面的微型封印阵。无论这封信是被大哥看到还是被弥生看到,自己的想法都能被传达过去吧?
等信被顺利带走,扉间又开始操心另外一件事——木下关白眼下还活着,虽然从大哥从宇智波那里得知其已经命不久矣的确切情报(宇智波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但只要他还没死,就是一面旗帜,一座山岳,想要翻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最迟今天冬季,木下和松平一定会开战,估计这也是木下秀吉指挥的最后一场战争。千手也好,宇智波也好,不想元气大伤就不要被卷进正面战场,反正今年气候异常,各地粮食都出现歉收甚至是绝收的趋向,不如收缩回来保存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