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见他神色缓了,心下松了口气。扶着贾政坐在了红木圈背椅上,温声道:“老爷望宝玉上进的心,我是知道的。不过呢,宝玉到底还小,一步步教导就是了。老爷也不必过于求成呢。”
“他还小?”贾政的火气又起来了,“人家烨哥儿比他还小两岁呢,那都是姑苏的解元了!他倒好,到了如今连篇文章都做不出来!每日里调脂弄粉念些个伤春悲秋的诗词,难道往后靠着这个去下场?”
宝玉站在一旁,一声儿也不敢出。他今日这场算是无妄之灾——好好儿的跟老太太那里说笑呢,老爷就把他叫了出来,考问了几句文章,不过是略答得慢了些,就险些挨了板子!
贾政又劈头盖脸骂了一回,气喘吁吁对王夫人道:“你瞅瞅,他这如今十几岁了,文不成武不就!不但比不得他哥哥,就连比他小的烨哥儿兰儿都比不得!”
其实要说起来,贾政或许十天半月的也想不起来问问宝玉的功课。不过今儿一大早上出了门,就遇上了要往宁府里去的林烨。
见外甥两眼里隐有红丝,神色也颇为憔悴,贾政不免要问问为何。
林烨便道:“前儿义父留了一个题目,我做了两篇来,都觉得不够理想。昨儿晚上好容易有了些新的意思,没敢早睡,好歹写了出来。这就去给义父送过去呢。”
“虽然文章重要,你也得当心自己身子。文章一事,也不是能够一朝一夕的。”贾政叮嘱道。
林烨脸上露出一丝悲伤,“舅舅说的是,当初父亲在时也是这样跟我说呢。不过外甥想着,如今父亲母亲都不在,若是外甥再不能争气些,往后姐姐弟弟可靠谁呢?”
这好孩子!
贾政好生嘱咐了林烨一番,放他去了。心里却是感叹,自己没得这么个知道上进的好儿子。当初贾珠倒是不错,天分虽不是出类拔萃,却还知道自己争气,可惜竟没了。如今剩下的宝玉和环儿,不提倒也罢了。
俗话说,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没有对比哪里能看出差距?看自己的外甥,为了篇文章能熬到两眼通红不做出来不睡觉,自己的儿子呢?
越想越是生气,索性不出门了,只叫了赖大来替自己去工部告了假。这边儿便将宝玉叫了来,查问功课。
要说宝玉,与诗词一道确实有些灵气。就算是林烨,也不能不承认宝玉在这一方面要远远强于他的。不过,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诗词歌赋不过是寻常养性舒感之作,你要是想走科举,那就得老老实实做八股文才行。就算是历史拐了个弯儿,这科举取士一途,依旧存留了下来。
宝玉的性子,从小就是不喜欢弄这些,总说这世人借着文章追名逐利,最是文贼禄蠹一流。贾政不来问他,他哪里会用功在这上边?
因此贾政今天这一查,看他书法尚可,文章不能说一窍不通,却因为前边有个林烨比着,竟是让贾政丝毫也看不上眼了。
王夫人心里暗骂林烨不止,帕子压了压眼角,涩声劝道:“老爷教训儿子,我不敢说什么。只是有句话不能不说,当初咱们怎么对珠儿来着?虽是为了他好,到底害他年纪轻轻就……”
说着垂下泪来,“老爷便看在这个上边,也要对宝玉多些宽容才好。”
贾政骂也骂了,打也打不成了,颓然坐在那里,挥挥手:“带走带走!慈母多败儿!”
却说林烨进了宁府,却发现宁朗之还未回来。
“福伯,义父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呢?”林烨从跟着的小厮手里拿过一个小巧的食盒,“这是快意楼里新出的点心,我方才叫人去拿的。没放什么糖,福伯你吃最合适了。”
福伯接过来,肉泡儿眼圈都红了,“哎呦,小少爷还惦记着我……”
林烨笑笑,“瞧瞧福伯说的,我来了,你不是也把义父的好东西都翻出来给我吃?”
福伯一抹眼睛,笑呵呵道:“那奴才就大胆子受了,小少爷你去里边坐着,我叫人预备饭去。”
“别别,”林烨忙拦着,“义父没回来,我就不在这里吃了。回来往我家里的几个铺子转转,福伯你还想吃些什么?明儿我叫快意楼送来得了。”
福伯心里熨帖,“奴才得了少爷这句话就行了!”
林烨从宁府里转了个圈儿,骑着马往快意楼去了。
快意楼的掌柜姓石,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看起来精明干练。见林烨到了,忙不迭地迎上来,“大爷过来了?这会子正热,且去后边歇歇,吃盅子冰碎消消暑气?”
如今的快意楼里又推出了消暑的冰碎等物,十分受欢迎。
林烨一边儿往后边走,一边儿问道:“冰碎卖的如何?”
“您没见楼里都是点这个的?”石掌柜笑眯眯答道,“这个不比点心,没法带走。您瞅瞅,一楼的散座儿倒有一半儿是冲着这个来的。就是一样,咱们这两天买冰的成本可也不低。”
“不碍的。”林烨脚步不停,“咱们是头一年,所有东西都是打响了才好。我在京郊有两个庄子,等着天气凉了叫人建几个冰窖,冬日里多多存冰,留着明年用。”
快意楼后边儿是一处极大的宅院,里边儿也没弄什么奇花异草的,只一架胳膊粗的老葡萄藤缠缠绕绕地遮住了日光。巴掌大的叶子挨挨挤挤密密匝匝,将毒辣的日头都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