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传来了孩童的笑声,几个身着锦衣的小郎打来闹去,全没有了平日稳重模样。坐在廊下,赵庄姬双目含笑,望着儿子活蹦乱跳的模样,心底满是爱怜。
“主母。”一名婢子快步上前,双手奉上了枚木简。
赵庄姬信手接过,拆开扫了眼,淡淡道:“让人回话,吾会同君上提起。”
那婢子应声,赵庄姬却未立刻让她退下,而是用指尖一下一下敲着面前矮几,连笑容都敛起。过了不知多久,一声呼唤突然让她从沉思中醒来。
“阿娘!”赵武一路小跑,飞扑入了母亲怀中,带着汗的小脸粉扑扑的,两眼亮闪。
赵庄姬顿时笑了出来,亲自取过巾帕,帮他擦起脸来:“吾儿可是胜了?”
“胜了!”赵武用力点头,“我和阿良、阿微齐齐围住了他们,这才……”
小孩儿喋喋不休的说起了自己的战绩,赵庄姬看着儿子一脸兴奋的模样,垂在身边的手缓缓收紧,蔻丹陷入了肉中。
这可是她的独子。为了爱子,旁人又算得了什么?
“庄姬应下了?”得到答话,栾书不由松了口气。
去岁征讨赤狄时,赵氏派出刺客,袭杀了为正卿郤克治病的齐巫,这事闹出了不小波澜,可是最后没能寻到那齐巫的尸体,还是让赵氏有了辩解的借口。更重要的是,君上并不愿荀氏坐大,因为正式设立新军时,还是让赵氏和其盟友韩氏拨了头筹。
此事让郤克大为恼怒,不知是气还是当初箭疮没能全好,过了年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这次可没有神巫帮他了,眼看命不久矣,郤克便下定决心,要让栾书继承他的正卿之位。
这可大大不合规矩,就算有军功,栾书如今也只是下军将,距离次卿之位遥不可及。就算郤克拼死举荐,也要君上应允才行,诸卿认同才行。因而除了拉拢其他卿士,栾书少不得也要找个帮手,而那赵庄姬,正是可以合谋之人。
她欲扶儿子上位的心思,怕是没几人知晓,偏偏栾书对此一清二楚。一个跟赵氏有仇的正卿,自然会让她心动。而有了这位女公子的劝谏,他成为正卿之事,才算有了把握。
然而那心腹得到的回答,还不止如此,小心膝行两步,他凑到了栾书面前,低声道:“庄姬还说……”
细碎话语飘入耳中,栾书猛然瞪大了双眼:“真有此事?这是庄姬所言?!”
“千真万确。”那人小声答道。
一阵愕然后,栾书抚掌大笑:“如此甚好!”
这赵庄姬,还真是舍得下本啊!笑声一敛,栾书厉声道:“立刻着手安排,莫废了这良机!”
有这消息,何愁他的正卿之位不稳!
“咣”一声响,酒樽砸到了赵婴面前,酒水飞溅,顿时污了衣摆。若是放在以往,翩翩君子岂肯受此大辱,然而此刻,赵婴发丝凌乱,衣冠不整,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哪还有闪躲的心力?
“汝就这般好色?那可是你的侄媳,也敢下手!”赵同破口大骂,恨不能上手揍这幼弟一顿。
一旁赵括却凉飕飕道:“三弟怕是早就存了心思,莫说孟姬了,怕是连赵武也要视若己出。”
这话十分诛心,赵婴猛地抬头:“二兄何出此言?!”
他要是真的背叛的兄长们,又怎会被人揭破丑事?当初若不是他让赵庄姬在君上面前美言,怕是袭杀齐巫的事都难以解决,事到如今,倒全都成了他的错?
“何出此言?”赵括冷冷一笑,“自己做的好事,倒是不敢认了。难怪栾书会此时发难。”
当初袭杀失手,就是因为他这个三弟派去的人里出了奸细。现在栾书违制上位,赵氏正要谏言阻拦,这等烂事却好巧不巧被栾书发觉,抓了个正着!如今赵氏颜面扫地,哪还有脸在朝堂上出现,栾书这正卿之位,怕是要坐稳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蹊跷,怎能让人不疑?!
听二弟这么说,赵同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虽然憎恨栾书,但是更恨赵朔!这个大宗的家主之位,可是自赵朔手里抢来的,任何想要扶持赵朔遗孤的人,都是他的死敌!
狂怒瞬间烟消云散,赵同看着跪在地上的幼弟,冷冷道:“办出这等事,吾二人也不能保你,即刻收拾行囊,离开晋国吧。”
“大兄!”赵婴叫出了身,眼中含泪,膝行两步,“这都是栾书之谋,若真逐了我,怕是兄长们也要有忧患了!只是区区小事,何不赦免了我,让我为兄长们分忧……”
他的声音何其恳切,连姿态都不顾了,然而面前两人只冷冷看来,目寒如霜。
在那讥诮的凝视里,赵婴闭上了嘴,也咬紧了牙关。他可以不争卿士之位,甘愿沦为小宗,却不能忍受兄长们的猜忌。只为个女子,为了那毫无根据的疑心,就要让他背井离乡,出奔异国?这些年来为赵氏操劳,他为的又是什么?
还有庄姬……当年袭杀齐巫,他派去的人里为何会出现刺客?明明可以住在赵府,庄姬为何突然搬回宫中,让两人首尾被栾书查知?使这些伎俩的,究竟又是谁?
一时间,赵婴只觉心若死灰。又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兄长们,他缓缓俯身,行了个大礼,本就不怎么牢靠的发冠,因这动作跌落在地,赵婴却看也不看,就这么坡头散发,走出了大殿。
“娘亲……”赵武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扯住了母亲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