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之间,刹那百年。
她极难得地感伤起来。离开京城后,以李隐玉所赠银两为本,她在边陲小镇做起了生意,也曾有过一段衣食无忧的畅快日子。可人心啊,在哪里都一样,她不愿意收敛,便会有人强要她收敛。
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四下的声音似乎也在远离。
战马的嘶鸣突然响起,许许多多的中原士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银晃晃的兵刃亮成一片,阻绝了蛮子们的哀嚎。一位身着玄甲的将士冲了过来,直刺向她身边的阿骨。
良月本欲躲开,可阿骨比她快,竟随手拖过她去挡劈头而下的刀刃!
那将士力道极大,剑刃挟着风落下来,良月闭上了眸子——那一瞬她来不及想任何,手臂上一痛,阿骨的手却突然松开,她倒在软软的垫子上,惊异地发现自己还活着。
“良月!”耳畔有谁在焦急地呼唤。
她睁开眼,李隐玉的脸映入眼帘,比印象中稍白了一些。
“将军,阿骨逃了,他挟持了一些寨民作人质——”中原士兵在李隐玉身后大声喊着,可李隐玉却不慌不忙地替她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而良月生平仅有地这样呆愣,傻傻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
有些难以置信,她等了那么久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她既开心,又想落泪。
李隐玉将伤口包扎好,抬头望向她如雾朦胧的双眸:“你……”
良月却忽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紧紧拥着他,将脸深埋在他颈间。
突然被这样热情对待,李隐玉浑身僵硬,一向冷静的他脑中一片空白。他犹疑地抬起手,想要放在她背上,可犹豫再三,仍只悬空停着。
“明渊,阿骨与木踔逃走了!”元至心急如焚地跑了过来,尴尬地看见了这一幕:那个叫做良月的女人紧紧搂着李隐玉,而他似是想抱住她,不知为何手只僵在半空。
他的声音惊醒了良月与李隐玉。良月立即松开了手,擦了擦脸上泪痕,笑着望向他:“多谢李将军相救,你快去追阿骨与木踔吧,不能叫他们逃远了。”
这时间和场景,实在不适合儿女情长。
李隐玉面色微红,别过脸起身。走了没几步,他回转身嘱咐两个近前的士兵:“你们两个照顾好她,不许任何人对她不利。先前顾将军获救和大破蛮子,都是有她帮忙才能成功,若是我回来发现她出了任何事,唯你们是问!”
那两个士兵本还在疑惑李将军怎地突然这样失常,听到他这样说才懂了,大声应道:“请将军放心,必不辱命!”
良月是阿骨带来的,阿骨跑了,寨民们一定会将压抑已久的怒火发泄在她身上。良月没想到李隐玉竟能主动为自己设想,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紧接着又是另一轮等待,李隐玉与元至为了救出招娣与其他被捉走作人质的寨民们,追逐了蛮子好几天。
良月安安心心地等在寨子里,等他回来。时不时有寨民前来生事,俱被门口的士兵挡住了。不过短短数日的时间,却比过去的几年还要漫长。听闻李隐玉大胜,要回来了,她便执意要去寨门迎接。
再度看见李隐玉棱角分明的微黑的脸,看见他策马向寨子里奔驰而来,她只觉仿佛隔了一世。
李隐玉大败阿骨,杀死了他的儿子木踔,而阿骨见颓势难挽,用陪他征战多年的弯刀自尽了。大战方歇,他便顾不得元至,自己先回到了五灵寨。
他只是担心寨民们欺负她罢了,李隐玉心想。他只留了两个人,万一拦不住失去理智的寨民们怎么办?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也做足了她能做到的事,不应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远远地看见那抹绝不会被人群淹没的身影,心里的紧张与空白都有了着落,而他未能察觉,笑容亦不自禁挂上了唇角。
可当李隐玉下了马,两人四目相对,却又不约而同地将蠢蠢欲动的心思藏了起来。
她早已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他亦从不是多情冲动的少年,横隔在他们之间的,并不仅仅是世俗的眼光。
李隐玉须得尽快去驻扎在边陲小镇驻马镇的军营里报到,因此并未在五灵寨多作停留。临行前他询问良月的意向,是要回到京城还是去哪里;良月想了想,道:“驻马镇有一位故人,多年未见,我想去探望一番,能否同你们一道先去驻马镇?不知军中带一位妇人是否合适,若不合适,我便自己去。”
银两她是不愁的,在阿古身边这么些年,她颇攒了些私蓄。
李隐玉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她依然美丽,并由于岁月的沉淀,这份美丽更添了几分惑人的魅力。
他见过的美人并不少,可谁也不似她这般令他挪不开眼,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一眼从人群里将她寻到。而每每当她发现他在看自己,唇角便微微翘起,美眸半阖,直令他像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样面颊发烫。
“你随我们一道去吧。”生了这样一张脸和这样一副身子,只怕到哪都会被人盯着。李隐玉淡淡道:“此番能够顺利灭掉阿骨,你是大功臣,便是带着你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她要去见的故人,是什么样的故人?李隐玉想知道,却问不出口。边陲小镇不似京城,没有那么多束缚,像她这样的美人,一定不乏人追求。
“多谢李将军。”良月笑吟吟地福了福身,客气而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