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九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狗屁东西!”抛下牙签走了。
任小伍心满意足地往家里走,心里稍微为那没到手的一百两银子惋惜,但转念又想起自己那句“一千两也不卖”的话,又觉得自己挺有气魄,是条汉子,没给爹妈丢脸,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卖了自己的玩意儿。
走进窄窄的胡同,任小伍心里却总觉得有点事情,好象有个什么人跟着他似的,可一回头又没有什么人。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刚要迈进院门,啪的一声,就觉着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头上。
他没有回头:“哼,孙驴儿,你斗输了也犯不着装神弄鬼的,五爷我不吃这一套!”
“进屋去!”是个女的,那声音挺脆挺耐听的可又透着一股子威严劲儿。
任小伍脚下一软,忍不住就随着那声音一步跨进了院内。一进院子,小伍心里就挺不是个滋味,一个娘儿们家竟敢跟五爷我这么吆三喝四的,而我还真就这么丢人的听人家的,这要是传出去,街面上的朋友们听了还不笑话死,我、我连这小娘们长得什么样子还没看见啦!
正胡思乱想,忽然背后一暖,一团柔软的身躯就伏在了他身上,任小伍的心突地一跳,正要叫出声,那身躯就软软地滑了下来。任小伍及时回身,将这个几乎要软倒在地的女子抱住了。
这女郎二十不到的年纪,虽然双眸紧闭,可还是掩不住的一段天生丽质,看着那两弯细长的娥眉,那一支挺秀的鼻子,那点紧闭的红唇,那白嫩的要滴出水来的皮肤,任小伍的喉咙就有些发干,从小听说书的形容美人美若天仙,可活到二十岁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美的女子,而且这天仙是忽然自己跳到自己家里来的。
任小伍睡觉从来不做梦,但这时也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挺疼,他肯定自己没有在做白日梦。虽然在牢里面看惯了犯人昏过去,可这时任小伍还是有点手忙脚乱,而且心里也乱得一团糟。他将那女郎扶进了屋内,搀上了床,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息,看来只是暂时昏了过去。任小伍就大着胆子给她灌了两口酒,再按那少女鼻下的人中,姑娘的脸又白又嫩,任小伍真怕自己手一重给掐破了。
那女郎竟然悠悠醒过来了,看来那两口酒还管点用,那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点红润,她的眼睛还是有点没神,但任小伍依然觉得那双眼美得不得了。
她的眼睛象一泓幽静的湖水,清澈而寂寞,但这寂寞却是极有灵性的,似乎能将任小伍心灵中的东西全照进来。“你就是街上名声响当当的神刀任五爷?”那女郎的声音低,说出来的话可是一下子就打到了任小伍的心坎里。任小伍就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心里说,原来自己的名声这么响,名声响当当的任五爷!
“落难女子,无依无靠,只怕要给五爷添麻烦了!”她说话的声音这时有气无力的,不像刚才那么硬邦邦的了。任小伍还是一阵子飘忽忽的,只知道点头。
那女郎见他点头,不由喘了一口气,“这么说,五爷答应了?”任小伍才醒过味来,没头没脑地问:“答应什么?”
女郎凝眉道:“我重病在身,要在你家里待上几日,成是不成?”任小伍心里叫道:“一个大姑娘家的,跑到我这里要待上几日,而且说出话来还这么直来直去,决没有一点商量的口气,倒是奇了!”就不禁皱了一下子眉头,可转念一想,“人家既然求到我任小伍的头上来了,管她是干什么的,管她真的假的,总不能把这个病蔫蔫的美人轰出去吧!”就挺起了胸,说:“只要你愿意,待上一辈子也成!”
那女郎想来是听出了他话中嬉笑的味道,两弯娥眉不禁紧了一紧。别看这女郎这么弱不禁风的一副娇怯怯的样子,偶尔娥眉一皱,倒让人心内发虚。任小伍就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便岔开话题,道:“就是姑娘身上的病,要不要我这就去请个郎中?”
那女郎摇了摇头,道:“那倒不用,我不能下床,麻烦您给我去抓几位药。这方子在我心里,请你用纸笔记上一记。”任小伍也摇头道:“你说吧,若超不过一百味药,我任小伍的脑子还将就的记得住。”那女郎闭上了眼,缓缓道:“人参五钱,灵芝四钱,白芍、茯苓各一钱,陈皮、甘草各七分,还要红花少许……一次要抓六副药来。我出来的匆忙,未带银钱,药是贵了些,要一二两银子,五爷只怕要破费了,以后,我……”说着那声音就低下去了。
任小伍在牢狱里待过,粗通药性,听得她连说“人参、灵芝”的,本来已经暗自咧嘴,但这时听她这么说,倒不好说什么,心里道:“以后你怎么样,莫不是要以身相报?”他身上刚赢来了几两银子,还有些底气,便推门向外走。
“五爷,”那女郎又睁开了眼,柔声道:“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我在你家!”任小伍点头,心说:“连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怎么跟人家说!”
院子里那只任大将军正撵着一只母鸡满院子跑,任小伍过去将大将军也赶进了屋里,才锁上了屋门。
任小伍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回来时,只见那女郎仰面躺在床上,听得他进屋,就抬起眼看他。任小伍将药一味味地给她看了,女郎道:“你的记性倒真是好,这么繁复的药名听过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你学过医么?”任小伍摇头道:“我祖爷爷学过吧,到我这里只还马马虎虎的记得一两味药名了。”一边闲言碎语地乱说,一边煎起药来,他的屋子不大,一股子浓浓的草药味就在屋子里慢慢升腾弥漫开来。
那女郎又闭上了眼,声音极低地问:“你出去买药,可曾看到什么了?”任小伍信口胡邹道:“满街的缇骑乱跑,挨门挨户的搜女飞贼呀,药铺里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比看病的病人还多,若不是看我任小伍的面子,这几位药是说什么也不肯卖的。”大明嘉靖年间,官府中以锦衣卫和东厂最是横行无忌。二者皆是皇帝亲信,又都有爪牙密布,合称“厂卫”,其中锦衣卫的手下皆着缇红衣裳,骑快马铁骑,人便以缇骑呼之。
那女郎哼了一声,道:“搜什么女飞贼,那女飞贼姓什么叫什么?”任小伍支吾道:“这个倒不好说了,女飞贼么,自然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专会将一把刀子抵在人家背后,叫道——”说着细着嗓子学那女郎的声音叫了声“进屋去!”他见这女郎总是闷闷不乐,便千方百计地逗她一笑。
那女郎果然微微一笑,但笑容也是一闪即逝,说:“东厂的阎公公和锦衣卫的陆九霄素来不睦,决不会联手搜什么女飞贼。”顿了一顿,又道:“我不是女飞贼,你若是害怕,我……这就走。”任小伍有些着急,叫道:“你当我是个什么人了,任小伍何时怕过事?你别乱动,若是要走,我可敢跟你动刀子!哎哟,药又沸上来了……”就小心翼翼的将药倒入碗内,下面裹了块布,稳稳的擎到那女郎跟前。
那碗药汁色黑褐,浓浓的味道让任小伍闻着都骤眉头,那女郎却接过来咕咚咕咚的全喝了下去。
喝过了药,女郎的面色终于又红润了几分,任小伍瞧见她雪腮凝晕,娥眉笼愁,再配上一股着人怜爱的病弱,就有说不出的一股动人心魄的美,不由瞧得痴了。那女郎却忽然转过了脸,拾起一双如水的眸子清清澈澈地望着任小伍,问:“你看什么?”
好在任小伍这人脸皮极厚,若无其事地道:“我在想,我这一间屋子半间炕的,若是有朋友来,问起你时,我说什么?”那女郎道:“就说我是你媳妇,不就成了!”她这么随口一说,竟然连个坌儿都不打,只是话一出口才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任小伍只觉喉咙发干,心就咚的一跳。
“五爷是正人君子,不会乘人之危的,是不是?”女郎又盯了一句。任小伍只得将那口唾液咽了下去。
女郎喝了药,果然见效不少,黄昏时已经能在床上坐起身来。任小伍见了大是放心:“看来我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漂亮媳妇一时半会儿还病不死。”便道:“媳妇还是在床上躺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