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一点点上浮,终于停在了子时的刻度,崔恕凝神细听,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她没有来,她明知他要她来,可她竟然不来。
这个女人,委实不驯到了极点。
崔恕起身向外,向张离吩咐道:“备马。”
一路疾行,瞬息之间,已看见倚香院暗绿的院门。崔恕从侧面越墙而过,月光明亮,拖出他长长的身影,与树影子交杂在一起,越发衬得深夜寂静。
崔恕只是沉着脸,一步步走上琉璃瓦顶的长廊,踩着厚实的松木地板,来到了她卧房的窗下。
那个雨夜,他便在此处听着她轻软娇语,从此记住了她的声音。
这个的女人,却又如此诱人。
崔恕探手搭上透雕的八重锦窗格,手上使力想要强行推开,却突然发现,窗子原本就是开着的。
原来她根本就在等着他来。崔恕打起窗格,沉声道:“出来!”
“嘘,”糜芜的脸从侧面闪出来,披着一层淡白的月光,微微嘟了红唇向他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吵醒了丫鬟。”
“为什么不去见我?”崔恕看着她,冷冷说道。
“要去见你?”糜芜歪了头,一脸无辜,“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要来找我。”
崔恕冷冷地盯着她。毫无疑问,她在说谎,她从来都知道他是要她过去见他,她在试探,想摸清楚假如不服从他,能有什么后果。
窗格又向外推开了些,只听她道:“你躲开点儿。”
就见她将裙裾挽起攥在手里,双手撑住窗台轻轻一跃,已经跳上了暗绿的窗框,她侧了身子抬脸向他一笑:“下次再约我,就该说得更清楚些。”
崔恕没有躲开,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窗框狭小,她便弯腰低头,从中探出大半个身子。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就像从中对折了似的,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越发衬出身前的饱满,曲线的蜿蜒。
崔恕的眸光不觉暗下去,昨夜那把火,蓦地又燃烧起来。
糜芜放下裙裾,遮住穿着银红撒花绣鞋的双足,跟着送出窗外,轻巧一跃,已经站在崔恕身前。
“找我有什么事?”她微扬了下巴看他,像与情郎夜会的天真少女,娇憨无那。
崔恕瞥她一眼,转身离开。
糜芜很快追了上来,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怎么了?”
崔恕脚下不停,淡淡说道:“你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崔恕!”她快走几步,拦在他身前,媚眼如丝,“明明是你没说清楚,你倒怪我。”
“况且,”隔着衣袖上银线绣出的流水纹,糜芜轻轻抚着他,“原本也该你来找我的,哪有让一个弱女子深夜奔波,去见男人的道理?”
好个狡猾的女子,就连说谎也能如此坦然。心里的火越烧越烈,崔恕拂开她的手,沉声道:“原本要带你去见你阿爹,不过,既然你弄错了,那就等下次吧。”
他抬步疾走,糜芜眼中的焦急一闪而过,忙忙地挽了他的胳膊,再看他时,眸中已尽数变成了软媚:“崔恕,是我弄错了,你让我一回好不好?我着急见阿爹,不想等下次。”
月光之下,绝美的少女软语央求,便是世上最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答允给她想要的一切。
但崔恕只是冷冷拂开她,径自向前走去,她既然胆敢故意挑衅,就该知道违拗他的后果。
“崔恕!”糜芜在身后又叫了他一声,却没有追上来。
崔恕走出几步,却在此时,听见了她低低的啜泣声。
崔恕皱眉了,不由自主便回转了身,就见她伶仃仃地站在原地,柳黄色的衣袖半遮了脸,纤巧圆润的肩头微微颤抖,正在哭泣。似乎是察觉到他已回头,糜芜从衣袖的缝隙里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带着委屈看他一眼,道:“我已经认了错,你怎么还是不依不饶?”
崔恕一时有些怔了。他见过她妖娆,见过她刁蛮,唯独不曾见过她,如此柔弱,如此小儿女。
她毫无疑问是在作假,但他明知是假,那点怜惜之心,却飞快地发了芽。
崔恕没有再走,只是站定了,沉默地看着她。糜芜很快停了哭声追上来,仰起脸向他一笑,道:“那么,现在就去?”
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沾在她浓密的长睫毛上,被月光一照,亮闪闪的,像最纯净的水晶。可她从来就不是水晶,她在他面前的一切,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精心设计好的,要他落网的圈套。
崔恕回身迈步,淡淡说道:“下次再做戏时,不要这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