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兰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手中握扇的女孩坐在榻边,微微低头,未绾的长发直而顺,发梢在身边盘曲,衬着秀美的侧脸,显得恬静而乖顺,若是入画,大概能被题名成《持扇仕女图》一类。
可惜仕女手里的并非女子常用的团扇,而是半开的折扇,衣裳也搭得不太对,外衫松散,隐约露出里边纯白的衬里和颈下一小截白皙的肌肤,肩上却又加了件大袖,看样式是男式的,简直是欲盖弥彰。
郭兰忽略心里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低下头,一路走到榻边:“我来了。有什么事吗?”
“抬头。”回应她的是李殊檀的声音。
郭兰抬头,在李殊檀脸上看到了还未褪去的红晕,从脸颊到眼尾,浅淡地晕染开,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介乎欢愉和欢情之间,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在街边卖茶,看见路过的马车撩起车帘,春日冶游的贵妇被闷得脸颊微红。
……或者刚从守卫处回来的蓉娘,一瘸一拐,满脸绯红,身上染着洗不净的肮脏味道。
郭兰当即有点反胃,恶心的感觉里又夹杂着捉摸不清的情绪,她抛开不想,只怯怯地说:“我抬头了。”
“嗯,无需低头。只是暂时照顾我而已,不是做我的奴婢。”李殊檀往后一靠,半倚在榻上,姿势变动,油然而生一种贵女式的慵懒,她的语气也懒洋洋的,“下去吧。”
郭兰更不舒服,但不敢反驳,只最后看了李殊檀一眼,含糊地应声,扭头退出去了。
屋门一响,李殊檀仍是刚才那个故意拗出来的姿势,后腰到肩难受得紧绷。
她想着郭兰最后留下的那个眼神,嫉恨、不甘、厌恶,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眼里,但李殊檀毫不恐惧,她只是再度握住折扇,一寸寸打开,在空白的扇面上轻轻勾画。
“……我真是恶人啊,诱人行恶,死后会落入无间地狱吧。”她信手勾出无形的地狱变,鹰蛇狼犬,生革络首,“但是在此之前,”
李殊檀闭上眼睛,轻声说,“至少……我要看到结局。”
郭兰确实被那几句话激出了嫉恨的心思,但和李殊檀设想的不同,她只是有意无意地用阴冷的眼神看李殊檀,并不做任何实质的动作,连偷偷在吃食上下些无伤大雅的绊子都没有。
一来二去,光阴飞度,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临近李殊檀记忆里两镇联军攻城的日期。
或许是叛军中隐约得知什么,总之山上的气氛越发紧张,鹤羽也越来越忙,几乎不怎么露面。李殊檀只从司墨的嘴里听到些消息,比如镇外有场出乎意料的大战,又比如前夜有底下的士卒临阵脱逃,被抓回来当场施了烹刑。
外边显而易见的混乱,李殊檀的日子却越来越简单,吃吃喝喝,到处游荡,像是只养在鹤羽屋子里的宠物,一开始司墨还固守规矩,不让她进书房,后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弄坏东西,任由李殊檀出入。
李殊檀终于在四下无人的情况下进了书房,状似无意地东看西看,最后挪到了书桌前,缓缓移开盯了小半月的镇纸。
镇纸是石质的,比李殊檀的手掌还大些,相当重,底下的宣纸都被压出凹痕。而在和镇纸大小相当的压痕里,写着两列人名,字细而密,大部分已经用朱砂滑去。
书房里有光,李殊檀眼睛不好,不得不半贴在宣纸上看。一凑近,她发现朱砂的痕迹有深浅之分,最新鲜的那个朱砂颗粒分明,显然是刚划的,最迟不会早于昨天。
何骏。
但李殊檀并不认识这个人,只能一个个看过去,把那些人名记在心里,视线落到最后一个,恰好是康义元。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响起少年的声音。
李殊檀大惊,差点把镇纸推下去,她从未想过鹤羽会出现,浑身紧绷,面上迅速热起来,但从洗笔的水面看,却是面无血色。
生死都在一念间,她颤着睫毛,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语气不太稳,但没太多异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耍赖:“我没看什么啊。”
“是吗?”鹤羽不信,上前几步。
李殊檀不敢回头,怕被看出异样,但鹤羽已经走过来了,她只能低头遮掩,视线顺势垂落,她再次扫过那两列人名,看见其中一个熟悉的字,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冒出个念头。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看这个。你怎么把字压在镇纸下面?纸都皱了。”她故意抱怨了一句,指着其中一个人名,“这个字……是羽吧?这是你的名吗?你姓……呃,这个字是什么?”
鹤羽的手已经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女孩,听见话的瞬间,中途易辙,改成轻按在她肩上,可以顺势把她搂进怀里,也可以就此拧断纤细的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