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在三公主惊愕的目光中,他正色朝她拜道,“多谢你三年前将我从奴隶主手中买来,免了我黥面之苦,这三年我在你身旁服侍,不敢说处处完备,却也称得上恪尽职守,算是还了你的恩情。如今我已记起过往,你我身份有别,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自此你我再无瓜葛。”
这句再无瓜葛将阿依慕从长久的震惊中唤回神来,她定定地盯着跟前之人,努力消化着他叙述的每一个字,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失神的呢喃着,“你怎么会是大渊人,还是半个乌孙人……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就是我的哈克木。”
沈元韶眸光闪了闪,扭头不去看她迷茫的脸,而是看向谢伯缙,语气认真而凝重,“谢将军,请放她出城吧,她是无辜的。国与国之间的博弈,犯不着将个女人拖进来。”
迎上沈元韶坚毅清澈的目光,再看那红了眼眶失神落魄的突厥三公主,谢伯缙静默两息,沉声道,“好。”
他也不屑于拿女子做把柄。
见他答应,沈元韶月白衣袖里紧握的拳头陡然松开,朝谢伯缙颔首致意,“多谢。”
阿依慕见状,猛地上前一步,拽住沈元韶的袖子,“不,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哈克木,你说过等打了胜战回来就娶我为妻,我们一起对着月神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终百年,对月神的誓言是不能改变的。我此次来寻你,便是遵循我们的誓言,同生共死,永不变心……”
似是忆起过往的盟誓,沈元韶清隽的眉眼里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缓了片刻,他甩开袖子,咬牙道,“从前盟誓时,我并不知我的身份,现如今,我记起往事,再不可能回到过去。阿依慕,你就当哈克木死了,死在了战场上,此后世间再无哈克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大渊的沈元韶,仅此而已。”
面前之人是如此的绝情,一言一语皆与她划分着界限,仿佛从前与她月下盟誓、花海赛马的男人,不过是她幻想的虚影。
千般情绪在胸前来回激荡,阿依慕握紧拳头,眼中噙泪,哽噎道,“你真的不跟我回突厥?”
沈元韶面色沉冷,“不回。”
他答的坚决,仿若一记重锤砸在阿依慕的心上,叫她最后一丝侥幸与挣扎也被击得粉碎。
自小养尊处优明珠般捧着长大的小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挫败,一腔热血就像一场单方面的笑话。
“你个混蛋,我恨死你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狠狠推了沈元韶一把,转身就跑了出去。
沈元韶险些被她推倒在地,踉跄站定,两处琵琶骨被牵动得剧烈疼痛。
见他骤然苍白的脸色,云黛晃过神来,赶紧跑上前,“哥哥,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我去叫大夫来。”
“我无妨。”沈元韶抬手阻止,朝她扯出个略显虚弱的安慰笑容,又看向谢伯缙,“谢将军,阿依慕性情冲动鲁莽,还劳烦你派人跟着她……确保她出城……”
说到这,他抿了抿唇,敛起眸中神色,艰涩道,“若是能派人护送她回突厥,那就再好不过……哪怕是在城内雇个可靠的镖师,权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拜托了。”
最后三个字他咬的很重。
谢伯缙见他这半死不活的狼狈模样,面上神色难辨。
还是云黛出了声,“大哥哥,送佛送到西吧,此间离突厥王城距离也不短,她个姑娘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唔,谁知道那突厥汗王会不会给咱们扣黑锅呢。”
谢伯缙看了眼天色,沉吟半晌,终是点了头,“我下去安排。”
云黛点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待谢伯缙转身离去,云黛迫不及待看向沈元韶,心头斟酌一番,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哥哥,你和那个突厥公主,你们俩真要成婚了么?”
料峭春寒的风拂过沈元韶的鬓角,他盯着石桌上逐渐变凉的半碗残药,低声道,“是。”
“哥哥,先前都是我在讲我的经历,你与我说说你吧,这些年你在突厥是怎么过的?”
“……”
从前的沈元韶是个外放的性情,可经过多年前那场变故之后,他也变得沉默寡言。尤其是在突厥的那几年,实在不值得回忆。
或许,还是有值得回忆的——譬如在那饥寒交迫不见天日的奴隶生活里,那个红裙小姑娘像是个小太阳,驱逐阴冷黑暗,带他出泥淖,让他奉她为主,赐予他衣裳食物,以及哈克木这个名字。
“阿依慕将我从奴隶主手上买下来,从此我成了她的马夫。”沈元韶说一句话便沉默许久,那些细碎的相处日常,他也不知该如何与妹妹说,只简略概括,“她逐渐长大,然后……我们相爱了。”
云黛仔细觑着沈元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看得出来,哥哥是真心喜欢那个突厥公主的。
“所以你打算放弃她了么?你们曾月下盟誓,真心相爱……”
“长痛不如短痛。”沈元韶绷着下颌,像是在与云黛解释,又像是在劝服自己,“她是阿克烈的妹妹,是突厥的公主,没了我,还有大把的突厥勇士供她挑选。她会有个好姻缘的,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云黛一时语塞。
哥哥是冷静的过分,那位阿依慕公主又冲动的过分,一冷一热,一冰一火,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从前是如何相处的。
她有心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