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到西北两年,已经历了这世上所有的难事儿,不过十几岁,却已老成的不像样,他问客栈老板,客栈里是否有个酒鬼,女老板指了指后面的马棚,两年后再见,马棚外,一个邋遢的醉鬼窝在草垛里,他身无长物,除了一匹马,只有一个被油布包好的长卷轴从不离手,曾有塞外来的匪盗玩笑酒鬼,想要夺了布包戏弄他,可手还没动到东西,腕就被狠狠的掰断。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众人才知道,一钱不值的酒鬼,原是个绝顶的高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再没人敢招惹他,更没人敢动他的马,他的画。
那日,白衣已变得姜黄,少年眼中再没了父亲和兄长在世时的清澈,他市侩,冷厉,他为剩下一钱银,宁走上里来边境的客栈找他。
再见,马棚里的男人还穿着两年前的衣服,只是美玉配饰都不见了,身边倒着几个酒瓶,似这些年,除了酒已没什么能让他活下去。蹲在地上,看了他好久,云载宸都没说话,好久他才站起身,走到一旁被拴在木桩上的骏马跟前,通体黑色的骏马,额间有着一道白毛,四蹄也是雪白漂亮的,他走过去,往常根本不让人靠近的骏马,只打了个响鼻,便把头申了过来,云载宸摸着它缎一样的毛道:“这是闪电。”
两个字让醉了两年,靠着一张画一匹马活着的男人睁开了眼睛,犹如两年前的初见一样,再见,他们轻易认出彼此,眼中却没半点释怀,云载宸看着宫墨禅,声音是不屑:“哥哥若是见你这样,一定会骂死你。”
骂他,若载赫能站在这儿骂他,他倒宁愿死了。
理都不理他,抱着画轴,醉鬼在马棚里翻了个身,杂草,胡须掩盖了他俊逸的容颜,褪掉了他身上的杀气。见他这般,云载宸也不恼怒,手摸着闪电的毛道:“哥哥从西北回来时与我说,他的青城和你的追风,生了一匹通体黑色额头却带白印的马,你们争了好久,终为它起名闪电,他说那匹马体态俊逸漂亮,四蹄飞奔如风,说待再大一些,定从西北带回来送给我,说那话的时候哥哥还说,若是墨禅舍不得,他就撒泼。我从未见过哥哥那样,被西北的风沙吹黑的脸上,笑得那样幸福。云家没出事的时候,哥哥最常说的就是你,他说你们在西北相遇,快马挣了天,两人都不服输,终在第天落日的时候力竭倒在上,哥哥说那天他就定下心思,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那之后年,哥哥和你比兄弟还亲,你们饮酒笑骂,你们装成匪盗劫富济贫,哥哥说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认识你的年,他多恨没有早早去漠北,早早与你相识,早早这样痛快的活一场。”
两年没有开口,那双眼睛却是褪不去的凶光,宫墨禅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个不过十四岁,却要用几句话活活逼死他的男孩撕碎,可他不能,那是载赫的弟弟,在西北提到他,载赫总是笑着的。眼前再浮现当年的种种,额间剧痛,他皱着眉头躲避那双眼睛,从地上爬起来,他亲手解下闪电的缰绳,他像是交出孩一样,把缰绳仍在云载宸手里,头都不回就要往外走。
可云载宸却没接,他一把夺来他怀中的画卷,宫墨禅回神,他已带着画卷冲到一旁的火堆边。
知他想干什么,宫墨禅开口,两年未语,那声音哑的如塞北的风:“你敢。”
“哥哥已经死了两年,你如今这样给谁看。”
“云载宸,你敢。”
手轻轻一松,油纸落在火堆里,大火瞬间把梦中的少年吞噬,那一刻,宫墨禅疯了,这两年,载赫的画像是他唯一的希望,可如今云载宸却把它毁了。冲到云载宸跟前,他用手狠狠的扼住他的下巴,双眼猩红,似这时候把他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只恨,云载宸却毫无惧,无法喘息的他忍着剧痛,一字一句清楚地对他说:“云家只剩我一个男人,我不能死了。你也不能让我死。”
一句话,化了他的怨,他的恨,他足足两年的自责,他无数的日夜的追悔,他瞬间放开了手,是呀,他不能杀他,杀了他,他欠载赫的更多了。大风吹起被火吞噬的灰烬,一片片的灰似乎多年前塞北落下的那场雪,知他与人恶战重伤,载赫从西北督军府带了伤药赶来,大雪里骏马上的他穿着银甲红袍,那样的英俊漂亮。
往昔是怎么都忘不掉的往昔,眼前却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不过十几岁的云载宸,看着他说:“宫墨禅你要么继续留在这里,一日日的靠着思念哥哥的记忆愧疚活着,要么与我走,像是少年时哥哥允诺过我的一样,带我看着塞北的风雪日月,日后有你一日,就有我一日。”
风吹起他长须和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已经花白的头发,他仰头看着塞北的蓝天,曾几何时,他与载赫快马长鞭,一日千里在草原上跑,他们约定好,日后他日他们彼此不能遇见命定的姑娘,就相伴走过余生,后半生他不做宫十二,他也不做云家嫡出的长,他们会隐在塞北青鸾山下,那个温泉流动,常开桃花的地方,喝酒比剑,谈笑风生,可天依旧是那个天,人却再不是往昔的人了。
两年之后,他再拿起长剑,成了隐藏在云载宸身后的影,他陪他踏遍大裕所有的地方,他看着当年几句话便把他打到谷底的少年一日日变得强大。他不止一次在梦中对载赫说,云载赫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要把这个折磨人的小鬼留给我,云载赫在那一世老老实实等着我,这一世你弟弟欠我的,下一世,我定会在你身上讨回来。可人生有下一世吗?他只求有,哪怕下一世与载赫的缘分只是一个匆匆的擦肩,知他过得好,安然无恙,便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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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第二十四章云家的过去
八年前,齐王之乱,云家因错信顾交,请离宫与齐王相见,本想叔侄相见,前仇化尽,却没想到这是齐王要杀夺王位的一计。明白一切,为保。云家家主云鼎天带长云载赫退守在西台山的无忘寺,那时所有人都没想到,齐王会派千人马攻无望山,以杀夺大裕江山,云家父更是没想到,只带人死守,守到第二日,云鼎天得时机可以外调救兵,父二人权衡一二,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身在西北,与云载赫乃是至交好友的宫墨蝉身上。那时宫墨禅,手握塞北上万悍匪,乃是不折不扣的一方霸主。
可等宫墨禅赶到京城,等着他是静悄悄的云家,漆黑的夜里,他越墙而入,就见云家正院大堂,两口乌木棺材摆在正中,白色的纸钱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云家家仆个个素衣孝服,女眷们躲在内屋,大堂正中只跪着一个身材单薄,披着麻戴着孝的男孩。
长夜如墨,寒夜无声,听到脚步声的少年回过头,就见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他一手拿着长剑,一手紧紧的攥着袍,似他宁死也不相信他要救的人已经死了。
男人双目猩红,他步履缓慢的往正堂摆着的排位前走,他多想扣下排位上写着的金字的排位:长兄的云门载赫之位。
只差一步,他就碰到牌位的,身却被趴在地上,却连哭都没哭的小人挡住,四目相对,那是宫墨禅第一次见云载宸,从塞北赶来,夜以继日,累死了匹马,杀了无处埋伏在暗处打算杀他的仇人,他滴水未进,而那少年一样,跪在父兄的灵位前,几日都没吃过东西,他们面色苍白,看着彼此的双目中却尽是恨意。
少年的云载宸无惧宫墨禅满身的血腥气,他细瘦的胳膊当着他道:“你是宫墨禅?”
谁能想到,名动塞北的宫十二少,会是如今这般落拓,沧桑,形同枯槁的样。可他却轻易就认出了他。
宫墨禅看着那小人,声音沙哑的道:“你是载宸。”
“云载宸,云鼎天的幼,云载赫的幼弟,云家如今仅剩的男人。”
云家仅剩的男人,七个字,说尽曾名动大裕的豪门,一夜败落的凄凉。
宫墨禅看着他,好久才道:“告诉我载赫是谁害死的?”
瞪着眼前的男人,少年的云载宸没有悲泣大哭,也没有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在寄托了哥哥所有希望,却也让云家变得绝望的男人,他很清楚地告诉宫墨蝉:“是你。”
错愕,震惊,就在宫墨禅呆在哪里的时候,那个看着父兄的尸被抬回云家的男孩说:“是你,宫墨禅,害死了我的父亲和哥哥和云家上侍卫。宫十二少,哥哥从塞北回来就一直在与我说你,他说你为人豪情,最是讲信用,说此生没交到过比你更畅快的朋友,哥哥甚至求父亲再把他派去西北,即便地处苦寒,可有你在,哥哥也觉得哪儿比烟花月的扬州都美,可就是哥哥这样心心念着的你,却在云家危难之时,在哥哥把唯一的希望放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却没来,你知道哥哥死前多惨吗?一柄长戟穿胸而过,可即便那时候,哥哥仍忍着剧痛与父亲说:爹爹,墨禅好玩,一定是上耽搁了,儿等不及,父亲在等他一会吧。那话说完,哥哥挡在父亲身前,无数利刃戳在他的背上,可他却一直看着无望山的山门,等着他的墨禅来,他至死都没有闭眼。”
用力捂着耳朵,宫墨禅在空旷的云家大堂哀嚎:“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云载宸却没闭嘴,他几日没喝水的嗓,粗哑干涩,每个字眼似乎都是肉擦着肉才能说出,每句话都是一抹抹的血腥味。可那些压在心上的话,他却不吐不快。
“哥哥死后,父亲力战到最后一个人,却仍旧没有抵住叛军的利刃,叛军为立军威,斩下父亲的头,踩着哥哥的尸体,斩杀了。那之后不过半个时辰,东南大营的人就攻上山,可惜全完了,若那时候哥哥不信你,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东南大营。一切都不会是这样,可宫墨禅,我云载宸敢问,哥哥惨死,父亲被杀的下午,十二少您在哪里?”
在哪里,从西北到大裕的京畿,有多的诱惑,让宫十二停住脚步,载赫来信时,他醉卧塞北,他没想到载赫信中要他速来是多紧急的事情,虽得信之后便的带人往关内赶,可就在快入关的时候,西北十寨,设擂台,争寨王,奖物是一根上好的九筋长鞭,载赫历来喜欢长鞭,况那鞭也的确好,他顿时起了玩心,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