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林子衿孤坐在那棵芭蕉树下,入秋的夜很是清冷,可再如何的清冷也不如她此时此刻凉入骨髓的悲观。
她与范含秋自小相识,她待他的感情就如同,她和张子文那样的兄妹情,她对他半分男女情爱都没有。
如今张白圭身染疫病,张子文远在边关,她的亲生父母又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更何况,将她嫁入寻常人家,亦是身生父母所期盼的。
夏竹拿着斗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眼见林子衿闷闷不乐,愁绪万千,将斗篷轻轻地披在林子衿的身上,小声道:“小姐,若是不愿意,就拒绝了吧!”
“能救姑苏一城的百姓只有范伯伯了,边关又在打仗,我若是拒绝了,姑苏城的老百姓怎么办?”林子衿微微轻叹着。
“子衿。”
芭蕉树后面的那面墙上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林子衿下意识地看向那墙头,“含秋哥哥。”
她以为范含秋深夜翻墙来找她,是已经说动了范金鸿,还抱着一丝希望。范含秋这次没有再跳到那棵挨着院墙生长的芭蕉树,而是从墙头一跃而下,由于墙头过高,落地的时候,还趔趄地往后摔倒了。
他以为林子衿会阻止他做这样危险的动作,可这次她没有再像小时候那般,劝他不要冒险,阻止他做危险的事。他从她的眼中分明看到了期待,期待他在此刻能受伤。
倒是夏竹嗔怪了一句:“范少爷老大不小一个人了,总爱做这些小孩子才做的事,若是摔坏了,恐怕范老爷又该心疼啦!”他知道那样的话,林子衿就可以以此为理由推迟嫁给他。
范含秋径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了正衣冠,冲着林子衿温柔地笑着,“子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春桃从屋子中走出来,气势汹汹道:“当然是被你们范家气的啊!你们可真行,居然趁人之危。”
范含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来,“别人都是‘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我却早已识得‘满城春色宫墙柳’。我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的一切我都那么的了解,子衿,只要你愿意嫁给我范含秋,我可以对天发誓,此生只你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定不付卿!”
“那如果我只愿与你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或许心中永远都不会爱上你,即使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愿意,只要你不嫌弃我。”
他自叹凭着他的家世,他的官职都配不上林子衿,但是,他这些年来却从未想要放弃林子衿。他放弃继承家业,考取功名,也只是为了能配上她。
“我知道在聪明才智方面,我不如子文兄,他有雄才大略,志高远存,在家世方面更是不如他。可我对你的爱,真的一点不亚于他,甚至比他更多,更甚!”他的声音温和浅缓,语调不疾不徐,月白的长袍,上面绣着竹影与飞鸟,朦胧的月光照出他那张年轻俊逸的面容,气质如华,再无从前那般放荡不羁。
林子衿细细地揣摩着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好似也不无道理,心有所动,说道:“含秋哥哥,我想好了。”范含秋心中一阵悸动,屏住呼吸,怕漏听半个字来,既慌张又急切,仔细聆听着。“我愿意嫁入范家。”
她只愿意说嫁入范家,从绝口不提嫁给范含秋,在她心里还是不愿意的,可范金鸿说过,只要她愿意嫁入范家,就答应她开仓放粮。所以她天真的认为,只要嘴上不说是嫁给范含秋的,她的心里就会好受些。
范含秋听着她肯定的答复,如释重负,从怀里掏出一块用锦帕包裹的严实的极其华美的翡翠镯子。
他满心欢喜地放入林子衿的手中,微微笑着说:“子衿,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传家镯子,她临终前说过,这个翡翠镯子要让我亲自交代未来妻子的手上,今夜,我要将这镯子送给你,以后,你便是我范含秋的妻,我未来孩儿的娘亲。此生,我范含秋也只有你一个妻,不离不弃,忠贞不渝!”
林子衿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他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虽是已经答应了同他成亲的事,但也要将此事告知家中长辈方可,她随即推脱,将那贵重的翡翠镯子又递回到范含秋的手中,道:“含秋哥哥,此事还需告知子衿远在京都的双亲,还有家中病重的舅父。”
想起还在病中的舅父,隐隐有些不安,林子衿叹道:“含秋哥哥,可否等舅父的病好了,再……”她停了片刻,眼神中带着几分乞求。
范含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等张伯父的病好了,再嫁入我们范家对吗?子衿,你放心,张伯父染疫之事,我也很担心。更何况这姑苏马上就要封城了,相爷和相爷夫人恐怕进不来城里了,就算我再急着求娶你,那也得有你双亲在场才能娶你啊!”林子衿感激地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范含秋笑道:“你我马上就成一家人了,怎地还这般生分,往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事也不会让你操半分心,你只管来我们范家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你做少奶奶的福便是。”
林子衿见他又恢复成往常那般吊儿郎当样,忍不住嗤笑一声,“含秋哥哥,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还在一个女孩子家的院子里,于情于理不合,更何况传了出去,对我的名声也不好。以后,也不要再翻墙过来,从正门进来吧!”
范含秋颔首,道:“嗯嗯,以后你嫁给我做了妻,张伯父就再也不会拿着棍棒轰我,赶我啦!”林子衿不自禁地掩嘴打了个哈欠,说道:“含秋哥哥,你快些回去吧!你若再这样磨叽着不走,马上都要天亮啦!”
范含秋摸摸脑袋,尴尬地笑着,“好好,我这就走。”
说罢,不等林子衿提醒他从正门出去,便三两下地爬上了芭蕉树,一跃上了墙头,冲着林子衿粲然一笑,便跳了下去。林子衿无奈地摇了摇头,春桃嘟囔道:“这范少爷真是一点正形都没有,他能娶到小姐您,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春桃不可胡说。”林子衿及时地打断她。
夏竹道:“范少爷马上就是咱们姑爷了,春桃你可莫要再口无遮拦地说范少爷了,被范家的人听到,人家只当是小姐教的,会觉得小姐没管好自己的丫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