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行盯着冒烟的茶水,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先生,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来历?”
“来历?”落声将视线放远一些,望着院子里盛开的白梅,“锦行,你的来历我还不清楚吗?”
“那先生也不在乎那个人为什么会在冷雨中死去?”女子握着瓷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
“对于医者而言,还是生者比较重要。死去的人,就该安心前往往生之地,等待重新轮回归来。”
从来不苟言笑的女子终于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既然先生不在乎,锦行将她的前尘往事告诉先生也是无妨的。”
那个在冰雨中死去的女子名叫叶华,是云天阁七公子的贴身保镖。七岁的时候,叶老爷将她从乞丐窝带回了云天阁。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名字,小小的她站在云天阁的大门口,警惕地看着那里的每一个人。一个白衣的少年从叶老爷子身后探出头来,笑容就像五月里的灼灼桃花,绚烂了她的整个世界。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望着那个白衣少年走到自己面前,蹲下来托着腮帮子仔细地看着她。她摇摇头,没有说话。
“是没有名字吗?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少年咧着嘴笑,上排的牙齿还没长好,少了两颗。他低眉思索了一会儿,眼睛亮亮地望着她,“我最近读了一本书,上面有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就叫叶华吧。”
虽然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她还是忍不住郑重地点了点头。叶华,从此她就叫叶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无端地喜欢,真的很喜欢。
叶阁主对她很严格,每天天不亮就必须起床跟着师夫学剑。动作做得有一点不对,师父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来。每次受罚,她总是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两个时辰的训练结束以后,她会立即脱下被汗水浸透的练功服,换上水青色的衣衫,飞奔去湖心亭。那里,她的少年永远会笑吟吟地等着她,将不爱吃的燕窝粥推给她。
湖心亭旁的垂丝海棠绿了又枯,枯了又绿。
时光若流华,寸寸流逝,悄然无声。叶华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在五十招之内挑落云天阁第十位高手手里的剑。那次比试结束后,叶老爷子一言不发离开了,只有少年依旧笑吟吟地坐在湖心亭里等着她,“叶华,帮我把粥喝了。然后我们去城里玩吧。”
那天以后,她不用再每天早起练功,而是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少年身后。
十六岁的那年,他的娘亲突然病逝。他失踪了十几天,后来被人发现躺在城外十里的枫树林里。他的娘亲生前最喜欢的就是红枫。
他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叶华第一次被允许见到他时,她就知道那个少年就已经不在了。她的少年,死在十一月的枫树林。
那个有着和她的少年一样躯壳的人,名叫叶虚怀。
叶华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个叫叶虚怀的人。叶华多么希望,在某个清晨她一睁开眼,就可以看见她的少年重新坐在湖心亭里,对她微笑,“叶华,帮我喝粥吧。”
后来,叶华就怀孕了,但是她对谁都没有说。再后来,叶华也随她死去多时的少年而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叶华应该是无比满足的。因为,她终于可以去见她的少年了。
从胭脂楼回来以后,沉醉依旧不安分,成天往舞柳山庄跑,美其名曰:看顾病人。
落声用手指拨了拨沉醉买回来的“野山参”,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将假装看书实则在偷懒睡觉的女子叫醒,“沉醉,这是你买的人参?看着倒是不错。”
“嘿嘿。”沉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干笑两声,“先生过奖了,我也就是随手买了几棵。”
“我说的不错是这萝卜做菜不错。”
“萝卜?”沉醉瞪大了眼睛盯着锦盒里的人参。老板还说看我她长得乖巧,便宜卖给她。居然敢欺骗人家的感情!沉醉在心里默默地把那眯眯眼的死老头翻来覆去骂了一千八百遍。
落声喝了口茶,“我教过你,人参看五形:须、芦、皮、纹、体,所谓须是皮条须,上面有珍珠粒似的东西……”
一旁的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随即对上落声的眼睛,心里颤了颤,咽了咽口水,“先生……”
“你这样子,怎么替我看顾病人?病人不死在你手上就算是万幸了。”落声转过脸看着窗外伸进来的一枝白梅,“以后,不要去舞柳山庄了,先把基本药材认认全。”
“先生!”沉醉一跺脚,“我保证在舞柳山庄绝对不碰陆四公子和陆老爷子还不行吗?”
“沉醉,如果能够克制,就尽量少踏足舞柳山庄罢。”落声说完,起身走进了花房。
女子留在原地,半晌扁了扁嘴,自言自语道,“可我克制不住啊!”
沉醉安分了两天,也就安分了两天而已。第三天一大早,沉醉就以陆之谦有了她生父的消息为借口,大摇大摆地坐着舞柳山庄的特派专车走了。
冬日暖阳从东方冉冉升起,落声裹着狐裘坐在大厅的门槛上,竹帘被高高挑起,日光斑驳,投在他身上。他靠着门框,昏昏欲睡。
一阵急促地铃铛声突然响了起来,并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锦行,去看看来了些什么人。”落声睁开眼睛,揉了揉额角。听声音,这次来了不少人,不知又会是怎么个闹法。
直到那些人涌进了院子,锦行都没有从屋里走出来。
来的这群人统一穿着宽袍白衣,有风盈袖,像千万白鹤欲举。落声陷在想象里,一时倒没有在意他们的来意。
其中为首的一人以剑直指向他,语气傲慢,“你就是那个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