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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第1页)

这么几句话便足以让编辑室主任倍加谨慎,委婉拒绝了梦飞的书稿,堂堂的国家级出版社,如何能够为一个业余爱好者出版学术专著呢?

如果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北京大学文学院来南京参会的教授在他面前称赞梦飞,他便笑笑说:

“是哈,她很有才,我很了解她,跟她本人也很熟悉,不然,我怎么把她收为弟子呢?”

说完,准定要找一个墙角,使劲地吐一口痰。若不如此,则胸闷气滞。

如果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拜访的《现代语言学杂志》主编说起梦飞的著述,他便表情认真:

“她是我的学生,我们关系也处得不错。但是,实事求是地讲,她那些论文好写得很,说得好听一点,都是技术层面的,不像我们的论文,要有观察,要有思考,写出来很不容易。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一个女的,能这么勤奋,首先就很不容易了,不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哎呀——有的事情,其实,还真是不大好说。跟您,我就不见外了。照理,梦飞是我的学生,我不应该说她什么。但是,一个女人,如果不懂得自重,你还真不能指望她在学术上有什么造诣了。知道人家背后都说她什么吗?公共汽车!是谁都能上的公共汽车!我要是早知道她是这么个下三烂的,怎么也不可能收她做我的弟子啊,败坏门风啊,你说,是不是?我收她做弟子,别人都以为我被她搞定了,都以为我跟她怎么怎么着了呢,其实啊,我真是躲她都躲不及,你说,我有多冤!简直是脸面丧尽。唉——女人一旦到了这份田地,那可就真是不可教了!她是我的学生,我们又都是东方大学的教师,算是同事,这双重身份在这里,你说,我能说什么,说出去,多丢人!唉——甭说别人了,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丢人!真的!就当是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女儿,就当自己养的女儿出去做*了,我能怪谁?要不怎么说,社会是公正的,公道自在人心。她想靠着跟男人上床搞到职称,怎么可能呢?到现在,她还是个小助教。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个公共汽车,上上下下的,谁又会把她当回事?唉——”尚金堂一声叹息。

说完,他抬眼看着年近六十却抹了彩妆、文了眼线的主编:

“当然,像您这样人品端正又智慧的女人,那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我们东方大学能有几个女人能完美如您呐?说实在的,我经常跟我们文学院的老师们讲,特别是女教师,我跟他们讲,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您,能干!有资历!大气魄!大智慧!女人,就要像您这样矜持、端庄,这种由内而外的美丽,震撼!真的,震撼!”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集聚了唾液,赶紧抬起右手,用拇指抹了抹两边的嘴角,又将拇指揉进左手的手心里,来回搓着,“此生能与您相遇,足矣!”尚金堂的目光在主编的脸上游移,炯炯有神。而李崇霄就不同了,他倒非常希望梦飞能够在哲学院执教。梦飞称呼他“李老师”,他觉得舒服,也觉得亲切,就觉得梦飞最懂他。绝大部分人都称呼他“李院长”,他怎么听,怎么不自在,对这么称呼他的人,他的嘴角永远会流露出一丝莫名的不屑。因为是绝大部分人,所以,他嘴角的不屑已经成为一种看似与生俱来的表情,没有多少人会特别地在意,更没有多少人会去琢磨。

高等学府 第二十九章(1)

尚金堂升任文学院院长之时,便钦定了两位副院长。对他们,他有约在先:他们两人只负责两个研究方向的教学安排,其余的所有工作全部由他本人亲自抓,尤其是财务,没有他的签字,一分钱也不能动。的确,自从他升任以来,但凡与文学院相关联的事情,全部都要通过他,包括省电视台“秦淮讲坛”栏目邀请教授开讲,*、省教育厅邀请教授为高考和中考的语文科目命题,省委宣传部邀请教授评审社会科学成果奖,参与国家及省社科基金研究项目筛选,推荐评选中国名师候选人,推荐评选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候选人,推荐评选“百人”先锋学者候选人。他主持全院的教授、副教授、讲师等职称评定工作,主持全院教职工的工资等级评定工作。文学院创办的《古今汉语》杂志已经从“内部交流”摇身变为国家一级刊物,他自然成为这本杂志的主编。他开始最大限度地占有了社会权力资源。只要他愿意,再不善言辞、再口齿不清的人也能获得中国名师称号。他强调作为名师的内涵。只要他愿意,数学系的讲师也可以到文学院做兼职教授,开设一门新课程——汉语中的数学与技术。他强调学科的交叉。只要他愿意,文学院不谙外语的古汉语训诂专业的教授也可以在西方现当代女性文学研究方向指导博士生,并给他冠以双料教授头衔。他强调,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他是文学院的领袖,却从不满足于此,他将自己的权力触角伸进各样的政府或社会机构:他没有任何翻译作品,却成为省翻译协会的副主席;他没有写过一部文学作品,却成为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他没有对高等教育的著述,却成为高等教育指导委员会的副主任;他还是省政协委员、省海外联谊会秘书长、华东美学学会的会长、中国文化学家协会特邀秘书长,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不过,他去北京参加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评审的时候,只要是东方大学教师的申报材料,他一概不表态。若是在省里做评委,他通常是那个一锤定音的当家人。因为有了这些社会权力资源,他再也说不出从前推心置腹的真诚表达:

“我是安徽乡下的,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好多城里的事情我也搞不太清楚,要请您以后多多指教,以后我就靠着您了,做您的好朋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别看我瘦,体力还是很好的……”

现在,他特别享受以权力施舍,也特别享受他人的仰仗。他在公开的场合仍然话语不多,但是,跟某一位老师在一起的时候,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

“怎么样?申报了吗?行,到时候,把你的申报材料另外复印一份给我。你这些年干得不错。今年竞争比往年都厉害,但是,有我在,你放心,今年如果不行,明年怎么样都得让你上。你放心!”

果真是上了,老师们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如果是没有上职称,他会刻意帮他们争取一个*的项目,或者在《古今汉语》上给他发篇论文。如果他事先刻意地对谁委以重任,让谁去电视台,或者去省里、*命题,这人的职称恐怕就是要耽误个一年,顶多两年。尚金堂的能量是越来越大,有一年,他竟然从校方争取到三个正教授职称,五个副教授职称,可谓空前绝后,文学院上上下下,无不信心大增,对尚金堂,更是顺应有加。 txt小说上传分享

高等学府 第二十九章(2)

如果连续五六年甚至更长时间都上不了博士生导师或者正教授或者副教授职称的,那一定是尚金堂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上。这个人必定具有让尚金堂感到不自在的表现,比方,文学院的耿瑞清,大高个子,小脑袋,教了大半辈子的书,做了大半辈子的学问,连个眼镜都没戴上,一点儿斯文劲儿都没有,一副洒脱、无畏、散漫的模样儿,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搞艺术的,脸上成天都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尚金堂最看不上他:他这个人以为自己是世代优越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就可以把臭知识分子的毛病带到文学院里?清高,摆出一个魏晋风范,做出一个士大夫的姿态。会计做奖金表的时候把他给忘了,他没领到奖金,也不去问问会计。副院长增加他的课时而忘了增加他的课时津贴,他也从不向副院长询问。把他申报的项目给搁置了,他不急也不躁。兴致来了,一年能发表数十篇论文;没有兴致了,三两年不写一个字。他申报教授,提交他近期的所有论文和著作,尚金堂却说他的论著一本都不能算,因为有人举报他有学风问题。他无所谓,不反驳,也不申辩。领导是否存在,似乎跟他没有关系。他的利益是否受到侵害,似乎跟他也没有关系。他是否能当上教授,似乎跟他更是没有关系。偏偏他课上得好,学生挤满他的课堂。

看着耿瑞清在课堂上端正的姿态、激扬的话语、漂亮的板书,尚金堂就气不打一处来。照理,一院之长,总希望自己手下的教师各个精兵强将,但是,尚金堂不同,他愿意每一个教师都是他顺良的臣民,遵从他的旨意,围着他团团转。想当初,自己怎样地低三下四,怎样地低眉垂眼,怎样地阿谀奉承,怎样地三请四邀。现在,好容易在文学院挺直了胸膛,岂能容忍脚下的一群人有趾高气扬的?

可是,耿瑞清就这么一个人,六年不给他上教授职称,他照常上课,照常说笑,从来不找尚金堂理论。就这么一位普普通通的教师,做着自己有兴趣的学问。他越是不在乎,尚金堂便越是不高兴。干脆放出话来:让耿瑞清不用再申报职称了,申报也不可能通过,让他好自为之,到其他大学去任教。照理,应该是被压制的人不平,因为是弱者;压制者得意,因为是强者。可是,在耿瑞清和尚金堂这个案例,好像是反过来了,耿瑞清是平和的,而尚金堂的心里却多有不平。耿瑞清从来不向《古今汉语》投稿,也不申报参评任何奖项,对在媒体上抛头露面,又兴趣无多,对名人名师评选,更是兴致全无。如果文学院的老师全都是这么个德行,那尚金堂这个文学院院长当得还有什么滋味?谁还会对院长的宝座心驰神往?于是,尚金堂决定派他去新疆伊犁支教一年。这个时候,耿瑞清的女儿刚刚升入初中三年级,来年要参加残酷的中考。他的妻子因为打网球跌伤,脊椎尾骨严重挫伤,至少要卧床半年。尚金堂想好了:这回,他总要开口求我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耿瑞清欣然接受。更没有想到,在每星期要上至少二十五节课的情况下,他竟然在伊犁完成了一部近三十万字的专著。最没有想到,他居然在新疆伊犁遇见了前往考察的*的部长、司长、处长们,居然就让他们知道了他大受学生欢迎的程度,居然就让他们知道了他研究成果丰厚却还是个副教授,居然就让他们知道了他家庭正面临的困难,他居然就满载荣誉而回到了东方大学。回来之后,尚金堂只能争取主动,假装一无所知,找他了解他在新疆伊犁的工作情况,耿瑞清倒也毫无芥蒂,坦率回答尚金堂的问题。尚金堂问他是否有兴趣上电视开讲座,耿瑞清表示没有兴趣,说自己不是说书的。问他是否有兴趣在《古今汉语》上发表论文,耿瑞清淡淡地笑了笑,说以后再说吧。这让尚金堂觉得极其地不自在,便说:

“耿老师,你业务能力强,如果全院的老师都像你这样,我就一点儿都不发愁了。所以,对你呢,我一直都不用操心。不管你,就是对你最大的支持。呵呵——”尚金堂笑得勉强,说得也勉强。

耿瑞清非常明确:自己的主业是教书和做学问,至于其他,可以为,也可以不为。南京工程技术学校需要一位教授或副教授去做中文系的副主任,尚金堂立即想到了耿瑞清,好言相劝,耿瑞清则婉言谢绝。学校要创建一个相对独立的“国学研究所”,尚金堂又想着借机把他给推出去,耿瑞清却笑眯眯地说:

“我喜欢给学生上课。”

“到了研究所,您还可以在我们这里兼课。”尚金堂耐心。

“那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耿瑞清朗笑。

“不会吧?”尚金堂似乎是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最讨厌他那副笑容,朗笑的时候,竟然也是那么似笑非笑的样子,认定他是个心怀叵测之人,“我们怎么能不请您回来给学生上课呢?”

“谢谢你,我就在文学院,教我的书,做我的学问。谢谢你。”

耿瑞清简单而清明,却成了尚金堂永远挥之不去的心病。

在尚金堂看来,耿瑞清与梦飞是形不似而神似。跟着尚金堂读了三年,取得了博士学位,梦飞却从来没有开口提出要留在文学院,尚金堂的心里颇不自在:

“德语系的罗援朝这么排斥她,给她坐冷板凳,她怎么会不想调离开去呢?她应该是想留在文学院的,至少,她应该表示想追随我的学术思想,然后,我也说些称赞她的话,之后,再跟她说,要进文学院很难,不过,我会尽量争取,但是,让她先别把这话告诉别人。这样大家面子都好过。看来,她是不稀罕我这个文学院,她是不稀罕我这个文学院院长。我主持召开的学术思想研讨会,提前三个月通知她,她竟然不为我写篇论文,竟然借口缺席。她还是我的学生吗?她就是个不懂人事的主!白眼狼!她以为她是谁?哼!有她栽跟头的时候!草根!”

高等学府 第三十章(1)

尚金堂在文学院大权在握,已经与他脱离了情感纠葛的杨小兰却获得了他更多的信任和依赖。对于尚金堂来说,虽然与杨小兰没有了从前的激情,但是,她毕竟还是自己的人,而且还在默默地养育着他们两人共同的女儿,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她总是会帮衬他的,至少,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或者放他的坏水。

杨小兰每个星期至少要到尚金堂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一次工作,神情总是轻松而快乐的。九月下旬的一天,临近中午,她却一反常态,推开尚金堂的门,便随手将身后的门嘭的一声关上。

“这工作,我没办法干了!”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怎么啦?”尚金堂心头一热,特别地心疼,“坐下说,慢慢说。”

“暑假在大连开的学术会议,吴国杰不给我们报销。”

“之前,吴国杰不是同意我们了吗?”尚金堂迷惑。

“是啊,说好的。现在,他不签字。说我们超标准了。你想想,我们是主办方,上头又来那么多人,他硬是规定只能住三星级的宾馆,弄个三星级,人家上头的人下回还理我们吗?而且,之前,我们不是已经告诉他了嘛,我们跟五星级宾馆的协议都已经签了,他吴国杰当时不也是同意了嘛。现在好了,他变卦了,不认账了,不签字了。你看,为这事儿,我刚才又去找财务处,财务处让我找吴国杰,吴国杰又让我找财务处,他们把我踢来踢去,哪把我当人嘛!”杨小兰委屈,“吴国杰,最两面三刀,老滑头。我去找他,他尽说官场上的话。说批一下,没问题的,问题是这个口子一开,就怕以后收不住。让我再跟财务处商量,看看有什么变通的办法。财务处有什么办法,她钱焱淼还不都听他吴国杰的嘛!”

“怎么叫不能开这个口子?我们开会之前请他吃饭的时候,他不是说了没问题吗?”尚金堂纳闷,“那个红包,你给了他了吧?”

“你说什么呢?我还能贪污了给他的红包?那我真是要钱不要命了。给了,怎么可能不给?他都收下了。就是他从中作梗,那个姓钱的,不就是他的小蜜嘛!不然她一个小出纳能坐上财务处处长这把交椅?”

“真他妈不是玩意儿!”尚金堂愤怒。

“我早就跟你说,我们要单开一个账户,我们每年作家班、研究生进修班、主持人培训班、教师培训班、普通话培训班,还有自考班,所有的加起来,每年收入超过好几千万,你统统交给学校,学校提成不说,还眼红我们。到处传,说我们是吃喝吃出来的钱,说我们是拉关系拉出来的钱,钱焱淼那个冷眼龅牙的家伙,从来没说过我们好话。我们哪一分钱不是我们老师一嗓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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