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真到了地方,王师毅才知道,以此处冷热,真是不必穿鞋,更不需要像他们在山上时披着厚重的皮毛外衣,只要两件单薄衣衫便能过活。
在雪山之中,竟有这样的地方,全然不见冰雪,令人一时间无法转换,热得不知如何是好。
“热?”乐六在看他,上下打量,先前在雪山上他因为寒冷难耐而服了清延给的药,现在怎麽会热──这是驱尸人的迟钝,凝凝露浇灌长大,体液异常,大部分感官敏锐,但冷热转换快了,就难以分辨,来到雪山更是一片混乱。
“你感觉不到?”王师毅实在忍受不了,层层脱下衣物,“那你刚才带着我走时看见路边朔人了吗?看见他们穿着什麽吗?”
他们的衣装就像他在河沙门春夏交替之时的打扮。
“……山谷下有地热?”经他提醒,乐六也回想起特异之处。
“不管是什麽,看来朔人传说不假。”一阵折腾,王师毅身上剩下两层,想想若再脱就只有内衫,他端坐下来,定神压下突来的燥热感,“而且外面来往的朔人……似乎都是差不多岁数的青年?”男女均有,看起来并无问题,可细想一下,似乎怪了点,全不见孩童、壮年或是老年人……与其他城镇村落有天壤之别。
当然不能排除只是他看见的朔人太少,可街道上的场面放在王师毅心里翻覆着思索,越发怪异。
而且这地面的石头……自从他坐了下来,便发现整块石板都热乎乎的,仿佛地下有炉灶在烧似的,时有火焰燎在他身上,根本无法平心处之。
不能坐着。王师毅起身,在房中踱了几圈,走到角落,贴着墙上的小孔往外看去,想看清附近会不会有人经过,将他的疑惑一一证实。
“按你的意思,说不定是我在这儿找不到坟地的原因。”乐六沉默许久,突然说道,“朔人根本就是不老不死的奇人。”
这太离谱了吧?王师毅不敢相信。若是不老不死,那难道此处没有幼童?又或是说,千百年来此处的人群就根本没有变动过?
想起住在落文口的清延,想起清延外在看似少年说话时却像个长辈的矛盾之处,倒还真有几分可能……
不知这样的朔人,究竟有没有弱点,不会是根本杀不死吧?
“若真如此,你准备怎麽对付?”王师毅远远见有人走过去,细看,确实跟先前所见相差无几。
“有什麽难的?不老不死的人其实已与尸体无异,有时还比尸体更迟钝些。”乐六笑道,“寻到他们的弱点,破起来比你杀我尸阵简单。
“说到这事,我还没问过──马菡中的兵器都是什麽材料?下回借两件给我看看?”
在河沙门因马菡中带着兵器及时赶到,斩了连在尸体上的丝线,才退了乐六,那时的事情王师毅还记忆犹新,怎麽今日提起,王师毅反成了乐六的同谋一般,要帮着乐六做事?
王师毅不语,乐六继续说:“你也没从马菡中那里套出话来?真是稀奇之物,我看他那材料比冰晶有用,他却非要来这地儿涉险……”
“乐六,”王师毅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了他,“如今你我到底什麽关系?”
乐六觉得这问题怪:“还会跟过去不同?”
“我早逃出了安德,早不是你的玩意儿了。”摇了摇头,却没有看他,王师毅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这个乐老六,“你怎麽还当我能被你牵扯,能被你左右?”
即便是眼下我们俩一同涉险,也不是驱尸鬼手与他的人偶,或敌或友暂且不论,总不该是原先那样的关系。
就算有血骨一脉,那至少我们二人一伤俱伤一亡俱亡,也会同过去不同。
你却好像什麽都没有改变过一样……
房中宁静了片刻,乐六才发出声音。
“我没变,你没变,谈什麽改变。”他说,“你觉得不同?不是过去我那玩意儿了?先想想你自己哪儿不一样了吧……”
这是什麽道理?!自从认识了乐六,王师毅就在他那里听到不知多少歪理邪说,眼前这一个,是他最难懂的。
“不过我看你也没什麽变化啊,”乐六说着,仔细地看了看靠在墙角的王师毅,“自从进了这地方,你的手你的脚都在做什麽?抖得那麽厉害……”
自从方才在地面上热得坐不住又站起来,王师毅确实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脚都在难以控制地颤动着。
这是怎麽回事?王师毅连忙停下不由自主的手足,可越是如此越觉焦躁;急着救人却毫无头绪是一方面,北地互遇温暖之境又是一方面,最难解释的是,他的身体里热腾腾的,像是渐渐燃起一簇火焰,把四肢百骸烧得透彻,又乾又痒……
不该是内火旺的季候……王师毅想甩脱身上的感觉,皱紧眉头闭目静心,但毫无效用。
猛然发现,乐六竟不声不响地来到他身边。
“你说你觉得热?”沙哑的声音从王师毅面颊上扫过,令人缩了缩脖子,“确实该如此──你王师毅以为断了与我那些联系抹抹脸就能在武林正道中另做他人了?也不想想自己本来是个什麽东西……”
乐六那手指覆在他身上,自上而下,轻颤着的指腹隔着衣服都能跟他燥热的身体擦出明火来。
“这麽久都没有碰你,憋到现在,你也该热了。”
一听这话,王师毅懂了他的意思,抬手就摸到清延给的刀,要抵御乐六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