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太太急急地解释,“如果秀君不是个丫头,她有一个好出身,我绝对不会反对你们。阑儿,你不知道,要在这个世道生存,会遇到多少困难。现在咱们家是富贵之家,可说不准哪一天会出点什么事,如果你能有一个可以帮衬的妻子,重头再来也容易多了,就像我年轻的时候帮你爹……”
沧阑一言不,抱着秀君转身离开,他不想听大太太地借口,他没有这样冷酷无情地娘。
沧阑抱着秀君回到竹园,守着她到了天明。天一亮,他就去了静安寺路。在静安寺的对面,有一个洋人修建地公墓,他专程前往,是为秀君安排后事。沧阑没有选择几千年来盛行土葬,而采用火葬,一是他在国外多年,深觉火葬简单易行,秀君的丧事只有他一人操办,他又没有经验,这样才不至乱方寸,失了葬礼应有的庄肃;二是他曾听过凤凰涅浴火重生的故事,凤凰每当快要老死之时,便把自己投入烈火,在火中烧尽垂老躯体,获得新生,他希望秀君也能像凤凰一样,一把大火将尘世的烦忧和苦楚皆尽化去,得到真正的宁和。
静安寺公墓设有礼仪室、火葬室和供藏室,专为洋人办理丧事所用。沧阑揣度着,既是专为洋人所用,他此去多是没有结果,那就不得不麻烦苏琳娜,让她去说,方有作用。然而,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求人。沧阑总觉得,要以自己的力量办成了,才是对秀君在天之灵的告慰,所以,尽管猜到了结果,他还是一人前往。
守在墓园门口的小伙计,听了沧阑表明来意之后,讶异地看了看他,才道:“少爷等等,我进去问问老板。”沧阑在外耐心等候,小伙计一出来,就做手势请他进去。小伙计引着沧阑到了一处僻静所在,推开门道:“老板要亲自见你。”
沧阑踏步进门,一个高个洋人便站起身,用英语向他问好:“你好,先生,欢迎你来静安寺墓园。我叫史密夫,是这里的负责人。”沧阑也用纯正的英语答道:“史密夫先生,很高兴认识你。纪沧阑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史密夫兴高采烈道:“纪先生的英语说得极好,是曾游学在外?”沧阑点头:“在英国住了四年。”史密夫道:“难怪纪先生不像其他中国人,竟前来要求火葬亲人。外面传说,静安寺墓园只为外国人服务,其实不然。我们当初建造这个墓园,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只是中国人都不肯火葬,时日一久才成了现在的局面。”
沧阑惊喜道:“这么说,史密夫先生答应为秀君火葬了?”史密夫爽快应道:“当然,纪先生随时来都可以。”“那我立即回去准备,很快就带她过来。”沧阑的声音略带哽咽,透出不舍之情。史密夫拍拍沧阑,了解地说:“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的亲人只不过是早走一步。”沧阑心中反而酸苦难禁,道理是这样,但他一想到秀君怎么死去,便不能平静。史密夫看出沧阑的悲伤更甚,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亲自将他送出墓园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五回 前尘空涌 爱恨化劫灰 火炉围坐 深夜沥肝胆(三)】………
沧阑很快回到纪府,没有惊动任何人,抱着秀君悄悄从花园中偏僻的后门出去。纪府有两处后门,一处位于厨房旁边,平日里下人买菜进出都是走那扇门;花园这扇掩藏在梅林之后,上了锁,几乎没人用过,只有大太太、沧堇和他有钥匙,要避开人,走这里再合适不过。
待沧阑赶回静安寺墓园,史密夫已经为秀君安排好了火葬事宜,小伙计一直在墓园门口等着他们,见到他们,就直接领着他们去火葬室。
到火葬室门口,小伙计拦住沧阑,用极其平静的语调道:“少爷请止步,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办吧。”沧阑微微一愣,只觉小伙计的语气太过无情,他迟疑片刻,最后凝望了秀君一眼,才将秀君交到小伙计手中。他的眼眶慢慢红了,眼珠像是浸过水般晶莹剔透,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有一种咸咸的液体流出。
红砖的高烟囱冒出一阵清薄的烟,有一些刺鼻的味道在空中弥漫,沧阑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脑中闪现出秀君被推进火中的情景,一瞬间烈火就包围了她,火苗不断吞噬着她的身体,逐渐化为灰烬。就这样想着,沧阑也觉得难受不已,他不确定,若他此时就站在火炉前面,会不会不顾一切冲过去。小伙计那样淡然的劝阻,正是以往经验的积累,避免了他再经历一次痛苦的生离死别。
青烟缭绕在半空久久不肯散去,仿佛是南飞的大雁在临行前对故乡最后地依恋。沧阑的心空落落的,无论爱和恨。都只感到悲怆。这种悲怆,最终衍化为一句无可奈何的惋叹——
人生无常,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直到小伙计捧着一个黑色的小匣子出来,沧阑仍然未曾动过。小伙计将手中地黑匣子交到他手中。他才如梦初醒,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匣盖。两滴清澈地水珠溅在光润的匣盖上。流溢出五彩地光晕,滚滚摇摇。又再滑落,没入尘埃。
“少爷请收好骨灰。”小伙计见沧阑的手有些颤抖,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沧阑默默低头,半晌才抬头,慢慢道:“谢谢。”
小伙计看着沧阑转身离开。他欣长地身影消失在日光中,不知怎地就涌起一股酸涩之感,眼睛蓦地潮湿了。
初冬的阳光温暖而干燥,沧阑捧着秀君的骨灰匣,穿梭在来往的人群,完全感觉不到阳光带来的暖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匣子,到了小时候和秀君一起看大轮船地黄浦江边。江水滔滔,他默立良久,忽地将匣盖打开。手一扬。灰白的粉末就尽数飘向江心。
“秀君,你在大海中安息吧。从此,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扰你的宁静。”沧阑把手中的骨灰匣也扔进黄浦江,“我要去北京了,也许要很久才能回这里看你,你不会怪我吧?”黄浦江水涌动,寥落的江面竟不见一艘船,因为没有货船进出,码头也静悄悄地,看不到一个工人,回答他的,只有江水拍打堤岸的声响。
沧阑想着要回纪府一趟,跟纪老爷子道个别,再把码头的生意交给沧堇沧彦,这一去北京,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然而,此时已日近中午,必不能遂了他的心思,避开大太太做好一切,悄然离去。他亦不想在江边久待,让码头地工人现,另生风波。
沧阑于是去了外滩一家俄罗斯人开地酒吧,点了一整瓶伏特加,倒满一杯,加了两块冰,便望着那清亮透明的液体呆。他是从小是滴酒不沾地,这一夜一日遭逢巨变,只叫他想狂饮一番,因而才来了酒吧。可就在烈酒摆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网阅读!)他面前的一刻,他心底却清醒地涌起两句悲哀的话——“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刹时,他意兴阑珊,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想就这样坐着,直到白苍苍,重归尘土与秀君再次相见的那一刻。但他却知道,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打消这股念头。他顺手拿起酒瓶旁边冰桶里的一块冰,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冰块被沧阑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