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啐了她一口:“你爸才贪官!你全家贪官!哪个贪官这么招摇过市找双规啊!我爸是……”我顿了顿,面色凝重地开口,“暴发户……”
“啊哈?”沈枫呆滞了。
我低下头对手指,弱弱地说:“就是生在红旗下,成长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沐浴在党恩的怀抱里,成为先富起来的那群人……”我指天立誓,“祖上三代绝对根正苗红,成分贫下中农,有今天的一切都离不开党的栽培,我妈说要时刻不忘党恩,随时向党表忠心,一切跟党走,一定有肉吃!”
沈枫抽搐着嘴角说:“看你朴实的村样,没人会怀疑你的成分。自从秦征入党之后,你看他眼神都变了,你跟党跟得真彻底……”
我和秦征的家规就是改编自我妈的名言。“跟党走,一定没有错。就算有错,你也一定要抢先认错!”
秦征就是我的党,他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我这个人民服务,当我这个人民的公仆——至少白天在人前是这样的,晚上是他把我往死里蹂躏,我这个人民只有默默垂泪,嘤嘤哭泣……
我根正苗红、忠君爱国、热情好客的爸妈在宴会厅热情接待了来宾沈枫,双方就我不小心搞大了肚子这个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在十月举行婚礼大宴宾客这件事上达成了高度共识。我妈表示,秦征自古以来就该是周家的女婿,现在的分别是暂时的,她始终坚持秦周结合原则不动摇,在这个问题上绝不妥协。沈枫对我妈的言论表示高度赞赏,认为这样的结合有利于两家发展,优势互补,互通有无,强强联合,为构建和谐社会做出巨大贡献……
基本上,新闻联播中间十分钟之领导很忙到此告一段落。
沈枫一席话把我妈哄得眉开眼笑,大有相见恨晚恨不能形成战略合作伙伴的意思,我急忙拉了她撤退,回到房间关上门,痛心疾首地说:“枫枫,我看错你了,你在我面前骂秦征,一转头就投向我妈的怀抱……”
沈枫一进屋就笑得直不起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周小琪,你妈太逗了!你们果然是母女!”
我无语望了天花板半天,一声长叹:“失败的胎教猛于虎,你说是不是……”
“不不不!”沈枫连连摇头,“你爸妈是我见过最可爱的暴发户!”
暴发户,根据词典解释,是指短时间内财富迅速累积,物质文明大跃进,精神文明却跟不上脚步,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那种人。
这定义算不上有什么错,不过隐含着一层贬义。我妈是一个注重面子工程的人,而我爸是注重里子工程的,在后面几天我带着沈枫到市里逛的时候,她就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我指着七中的校门对沈枫说:“秦征的母校!”
校门口还贴着高考的红榜,状元几个,600分以上几个,本一上线率多少……
沈枫扫了一眼,顿了一下,摸着下巴说:“这个名字好眼熟……”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周易。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那是我爸爸的名字,你在我档案里看过的。”
周易奖学金,一等奖多少人,二等奖多少人……
沈枫被震过一次,这次就很淡然了,面无表情地指向正对大门的那栋教学楼说:“周易体育馆,也是你爸冠名的?”
他热爱教育和公益,嗯,最好能冠个名字。
不过这栋体育馆却不是为了公益,而是为了我家小老弟。周惟瑾初升高的时候考砸了一门,为了让他进重点,我爸就捐了一栋体育馆,这件事虽是没有张扬出去,但有些人还是知道的。
秦征一定知道。所以一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粒老鼠屎,估计也是觉得我爸又给X大盖楼了吧,不然以我平时的成绩,怎么可能上得了X大。我对他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但他这种实力爆棚的人绝对不会有认同感。
毕竟……我爸设立的奖学金,他连续拿了六年一等奖,而我连个尾巴都摸不到。
我第一次见到秦征,就是在颁奖典礼上。
中考和高考两届的奖学金意义特殊,所以那年七月中考后的奖学金,是我爸亲自颁奖的,而我作为他的女儿,却只能躲在后台看。
秦征是那年的中考状元,总分几近满分,穿着白衬衫的纤细少年在我眼里有8848米那么高,鹤立鸡群,他就是我的珠穆朗玛。那时的秦征干净、斯文,头发称身一丝不乱,眉眼清秀,唇薄而色淡,面无表情地从我爸手中接过奖状,很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站在领奖台上作为学生代表讲话时,声音也是让人觉得提神的清冷。一开始我看他没有带演讲稿,不禁对他的记忆力肃然起敬,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他为什么不带了,因为他只说了不到十句话,其中还包括了“尊敬的XX;XX……”和“我的话讲完了”。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走下讲台了。
那时我妈就站在我旁边,看着秦征的背影连连点头,无限忧伤:“为什么秦征不是我儿子啊……”
“他爸妈也不是我爸妈啊……”当时我在心里这么回了她一句,在之后的许多年月里我都这么回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秦征会真变成她半个儿子,秦征爸妈也成了我爸妈……
颁奖结束之后还有一个晚宴,所有的获奖学生和教师领导都会参加,那天晚上秦征倒是去了,但是中途看了三回表,眉头皱了七八下,被坐在他身边的班主任按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三个小时。
我妈推着我去给秦征敬果汁,说沾点灵气回来,此事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但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那天晚上给他敬酒敬果汁的人多不胜数,我没有自报家门,他也没有问,估计只是把我当成获奖学生中的一个,见我要敬他,他立刻便回绝了,抬眼在我面上一扫,顿了一下,又举起杯子,同我一碰,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