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浓,夜如墨、月似冰潭,寒星几点隐约坠入天的尽头,迷蒙不见……
太极殿,灯火清黄,雕木桌案,雪帛画卷铺展如锦,浓烈的颜色,忆往昔,犹似昨夜历历在心。
烟丹红唇、秀眉描黛,分明含笑的剪水清眸,每每观看,却徒令人痛断了心肠!
修长的指抚过卷帛青丝,乌发挽起万缕情长,簪花惹尽万千风华——
无忧,怎么你的笑,依旧如昔真实,却又触手难及?
修指停滞在女子润秀脸颊,墨眸深处,依稀可见当年的缱绻情深,余留的温度仿佛亦在指尖脉脉流淌,李世民双手撑桌,举眸刹那,一切终究冰凉!
画中人,还有自己的心!
无忧,你可知这是怎样的一夜,我经历了怎样的心的剧痛,凉亭琴声、月色撩人,那抚琴女子,举首瞬间,惊碎了我早已如死的眸光,明澈如星的眸,分明就是你的眼睛,流转着夜空静谧的星辰!
我惊喜,热血在胸臆间肆意奔腾,我以为,你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喉中哽涩的感觉,令我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切,那女子素净粉白的长裙,亦是你钟爱的颜色,乌发飘展,清淡素颜湮灭绝色,只是那眉间多了分稚嫩惊恐,不似你的一泊淡然……
一切终归是空、终归是空呵!
她只需一句话,便将我的心,狠狠撕开,才人徐惠,空灵的嗓音,如箭的一字一句,不是你细婉的声音,亦没有那声音中殷殷柔情的关切!
我重重跌坐在石椅上,不知是否泄露了太多悲伤,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不是你,再举首,我心已清晰!
闭目合卷,许久未曾有的热流,涌动心间,直冲向脆弱的眼底,终于,破碎在手背上!
天下,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无忧,一年了,你终还是我心中,不可触碰的隐痛!
“陛下。”不知几时,杨若眉已站在桌案前,望着卷起的雪卷,微微凝眉:“陛下,兕子已睡下了,您也早些安歇吧?”
杨若眉的眼,在雪卷上久久停留,她知道,他怕是又被什么触及了往事,或是又有什么扰心的烦恼,每每如此,他都会一个人对卷冥思,进而独自伤怀!
李世民将雪卷小心收起,转身沉声道:“朕想去看看兕子。”
杨若眉随在李世民身后,莫名感觉,那脚步异常沉重。
内殿中,极是精巧的寝殿,满溢帝王对女儿的至深疼爱,锦丝缎床,绵柔枕褥,玉砚珠翠,装点满室温馨。
李世民轻轻坐在床榻边,柔柔望着女儿安静睡颜,举眸再望若眉,满目尽是悲凉:“兕子没有说谎。”
杨若眉被这眼神倏然震住,这样凄痛的眼神,她已有近半年不曾见到,这半年来,伤痛过后的他,早已眸色无光,亦如死水,如今虽是悲伤的眼神,却终究沁入一丝生气!
“陛下……”杨若眉竟不禁哽咽:“若眉不懂。”
李世民重又低眸,伸手抚开女孩额前细发,语声如凝:“她,看见了母后!”
一句,令杨若眉倏然怔忪,颤声道:“陛下,您……”
若眉抿唇不语,却是不知从何说起,李世民缓缓起身,走至杨若眉身前,深黑夜眸,凝紧郑重:“才人徐惠,便是……兕子所见之人!”
“徐惠?”杨若眉更感疑惑:“陛下是说……”
“不错!”李世民倏然回身,踱至窗边望去,飞鸟划过夜空,划过帝王幽凉的眼眸!
杨若眉欲要追问,只是那背影凄凉悲怆,喉间莫名紧涩,终究无语……
彻夜无眠,凉亭中,帝王威而孤寂的眸子在眼前飞转盘旋,那样一双精锐深眸,却如是夜晚风,拂过,清却幽凉暗生……
他的思绪,似并不在这凄婉的琴曲中,他举眸望天,修眉凝紧夜色的纠缠。
自己曾抬眼偷看,暗夜幽歌,男子挺拔英姿,愈发显得气宇轩昂,风霜沾惹的眼角,尤显得寂寞而哀伤,一时出神,琴曲竟走了音调,君王眉心聚拢,幽幽望过来,深如潭水的眸子,映着水华月色,灼灼似有电闪雷鸣!
自己忙以一串滑音渡过,低下眼睫,心中莫名乱作一片,他,虽看上去心不在曲,却无疑的,乃极是通音之人,一点不适,便能立时察觉,早闻当今陛下英武,文治武功、豪气经国,然如今真真见到,双目虽是凛凛,可气势威严中眼神却莫名孤寂。
那一双夜色深眸,直令人心徒感哀凉。
一曲终毕,他恍似梦中惊醒,看着自己的眼神,渐渐暗淡,直至无光,直至看不出丝毫情感,他令她退下,起身行礼,移步回眸间,帝王却仍自站在凉亭中,双手抚过琴弦,手指在琴身处,默默停留,似在抚摸那一行篆刻小字。
月色如熏,撩人心波,月光清苍茫茫,笼下一层悄然暗影,冷弦凉亭,夜风习习如缕,那背影,无端染了月华,寂寞而孤凄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