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外是一片无际的麦田,麦浪翻滚在这个淡烟疏雨的黄昏。人流如潮涌至刑场,兴奋的,害怕的,或是漠然的表情无一例外地期待着血溅刑场的那一刻,以此满足看客特有的好奇心。莫莫费尽地扒开人群,隔着长着尖牙的木桩,囚车松了枷锁,一个囚犯已吓得弯下了腰,软软地坐在地上。罗伏成的脚步也有些不稳,但他依旧挺着腰板,迎接着最后的时刻。
雨丝有些凉,打湿了面颊。胸腔内有股不能抑制的痛,安静地撕扯着她的全身,风夹了燃油的焦味,忧愁地掠过。一时,莫莫连如何称呼他都忘了,她本应该喊一声爹,也许罗伏成会注意到她,不似以往的冷漠,看她最后一眼。喉咙被堵塞,只有泪放肆汹涌着。恐惧和不解相交的时候,就犹如落水般无助。她甚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使劲地往前挤,莫莫浑然不觉。她哀伤木然的表情引起了一名小卒的注意,他伸手制止着潮动的人群,一边踱到莫莫面前,说道:“姑娘要是害怕的话,往后退几步。喜欢看热闹的人多了,别误了别人的兴致!”这么说着,又好奇地问道:“姑娘难不成是在场哪位大人的亲戚?”
言一出就自个儿先否认了,小卒笑着摇摇脑袋:“不可能,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该斩的都斩了!”这时候,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他不再关注莫莫,往旁边走去,边走边大声斥着:“干什么呢!没见过砍头啊,安静地呆一边儿去!说你们呢……”
满门抄斩的罪。这句话在莫莫的脑海里无尽地盘旋着,蜂鸣似地盖住了所有的杂音。阴云遮得天色灰蒙蒙的,夕阳收了最后一丝金线,几只暮鸦哑着嗓子张开硕大的黑翅掠过刑场。监斩官面色沉静地丢下了一支令签,令签落地后轻巧地反弹起,人群就哗地安静下来了。
“时辰到!”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练阔大的白光掠过,鲜血就扑满了尚露青润草色的地面。
人群中,有人转过了头。
血腥味层层浮泛起,尖利的木桩子前,一位姑娘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人们议论纷纷,开始四下里散去。几个人围着莫莫,谁都没伸出手扶一把,倒是低声论着:“……这姑娘见不得血光,晕过去了。”
随后赶来的徐士冉分开众人,蹲下身子搂住她绵软的身子,用力地拍着她的脸颊:“醒醒,醒醒!”
有人好心地提醒他:“小哥,掐人中。”
徐士冉照办,莫莫果然睁开了眼,乌黑的眼睛应着苍白瘦削的脸,就显得格外大。她一声不吭地盯着翻滚着沉重乌云的天空,几滴雨冰冷地打在她表情凝固的脸上。
“我们走。”徐士冉背起了她。
路上的行人们用长袖遮挡着越来越密集的雨点,加快了步伐往家跑。徐士冉背着她默默地往东市大街走,他隐约感觉到背上的姑娘有着难抑的愁绪,仿佛她有着一个深刻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刻意地隐瞒着所有的人。他无奈地想着,腾出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不知不觉到了一路口,有人踏着聚流成渠的积水飞快地奔过,溅了他一身的水。徐士冉感到有股温热的细流和着冰凉的雨水沿着脖颈淌下,他停下脚步,放下了背上的人。
莫莫伏在他的肩上,任由泪水无声地宣泄着内心的痛苦。
路口青砖黑瓦的安济堂改头换面成了色彩缤纷喜气洋洋的绸缎铺,着一身昂贵丝绸的老板奔来跑去,使唤伙计收拾店面。门口的青砖墙下坐着一近郊过来的老农,摆了一担憨润的桃子,上面铺盖了几枚绿叶,散发着诱人的果香。老农抬头看看天色,面容愁苦。
一派时过境迁的景致。
莫莫抓着徐士冉的肩膀,终于哭出了声。
徐士冉无措地拍着她的背,问道:“你怎么了?”
雨越下越急,高墙上的雨水从青瓦缝隙缕缕滑落。老农终于起身盖好油布,挑着担子离开了。
莫莫伏在他的颈窝处,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身子不住地战栗,泪水噎了话语:“他杀了我的父亲!”
静谧的街角突然转出一队人马,马饰缨络,几名华服宫人在前面开道。队伍中央的明黄华盖绦缕垂垂,成了这沉闷雨雾中唯一一线明亮的颜色。御车几乎就停在他们面前,车帘掀开一角,现出了明黄衣袖口的盘丝金龙,隔着朦胧的雨雾,仍能察觉那一双幽深的眸子,鹰一样紧紧抓住道口相依的两人。
第一百一十章 鸳鸯霜华冷(二)
雨点打落了道旁大树的几片叶子,半截瓦片从高墙滑落,摔得粉碎。两名佩刀武将迅速地抄身上来,不由分说地架走了徐士冉。
“士冉!”
龙辇的帘子开着条细微的缝,莫莫回望过去,对上了车内复杂交织的眼神,她明白来者是谁。一时,委屈,愤懑,迷惑以及心底泛起的藕断丝连的喜悦争相冲撞上她的脑门,她攥紧了濡湿的衣袖,带着哭腔冲着他大喊道:“你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