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医院里失魂落魄地走着。
泪水留下来又凝固在她脸上,过会儿又接着流。她好像在笑着又好像没有,好像欣喜又好像绝望——在这样的一天里,她竟找不到比医院更合适的地方,来包容她内心的波涛。
她走到住院部了,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平台,落地窗边有几个坐着轮椅放风的人。她走到一个空隙里,就地坐了下来。
几个小时前,医生告诉她,目前还没有癌变的迹象。
听到这句话,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骗人的吧”。
医生指着她的化验单认真解释,很久,她终于相信了这件事。一瞬间巨大的喜悦来袭,她兴奋得忘乎所以,连连点头记下医嘱,不停向医生鞠躬道谢。那位医生自然也很为她开心,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她向医生道别,回到人群中去。
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说不上来是哪一刻,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她独自站在人潮中,竟不知这个喜讯该向谁诉说。
“结果出来啦,没病。”
这种话,在她脑海里想一想,她便觉得像是个十恶不赦的玩笑。
这段时间里,她每分每秒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满嘴的“无所谓”、“别管我”,让乔银也被磨得憔悴。她回忆起自己坚称不会再来医院的样子,回忆起自己无数次无视乔银的关切。她想起宋见秋为她失去的那三架大提琴——她的四肢越来越僵硬,心越来越凉。
她对自己的人生总是有各种安排,但是,命运真的比人的看法要宽广太多。她认为自己的道理已经足够成熟,认为自己对于生活已经游刃有余——到头来,却被这种认为蒙蔽,险些酿成大祸。
承认吧,自信、自傲如她,这次的确对生活失去了把控。
她攥着手里的化验单,心乱得不成样子,好像有谁直接扒开她的胸膛搅了一顿。上天或许给了她一个考验,面对这个考验,她竟如此沉不住气,大动干戈,把她最重要的人都搞得不得安宁。
此刻的她,恨透了从前的自己。
她俯视着外面的停车场,秋日的阳光洒满大地,人们来来往往,一派祥和。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觉得自己牺牲了很多才艰难跨过,此刻回头看去,却发现那场劫难从未存在。
她是个糟透了的人。
她明明已经可以牵起那个人的手,可她现在要怎么做?说完“其实没生病,让你跟着担心了”这种话,再接着说“我们接下来好好生活”吗?她感到一阵空乏、眩晕,好像自己撒了一个卑劣的谎言,那人的灵魂是那样赤诚、洁白,在这种映照下,她简直像个小偷。
那些大提琴的弦紧紧缠绕着她的神经,让她走进了一个不可控的思想迷宫里。
补偿不了吧,那些在乎她的人,平白无故为她失去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很绝望地笑了笑,昨天还厚颜无耻地索求感情,现在想想,她有什么资格?
还有,她想起好几次对父母的欲言又止。她带着破碎不堪、已经快要撑不住的心,差点就要对父母开口,寻求他们的港湾。幸好她最终没有说,她不敢想,如果她真的说了,两位老人会因为她的事多么心焦。她母亲还常常高血压,万一再因此复发进了医院……
如果她今天没有来,她恐怕还会在这条已经认定的路上一意孤行下去,一想到紧跟着的种种后果,她就忍不住想扇自己两巴掌。
她被无尽的愧疚与自责淹没了,好像陷入情绪的沼泽,再也绕不出来。
收到沈未明的短信,比宋见秋想的要晚一些,算起来,已经过去很多天了。
“今晚有时间吗?我在酒吧,我们再见一面吧。”
只有这两条,再往上翻,就是沈未明找过来的那晚发的那一连串消息了。宋见秋没有着急回应她,而是被什么驱使着一般,又把那些不成文的话看了一遍。就这么翻着翻着,她翻到了更早的时候。
“所以咧?面馆还是涮肉?”
“昨天说的是面馆。”
“不啊,后来不是又看到涮肉有活动么?”
“哦,好像是,那就这个吧。我都可以。”
六月的短信,现在看来完全不像六月,倒像是一次梦境。
她从没有把沈未明删掉——她也曾动过这种心思,但她下一秒就把这件事否决了。当时的想法是,如果真的自欺欺人到了这种地步,未免也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