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徐家大姐跟灶王爷沟通之后,继续摆弄晚餐要上桌的鲫鱼,一边问道:“爹瞒了多少银子?”
“不知道,不过五十两都是少的。”徐元佐对行价还不了解,只是从前年的收益推算出来的。
论说起来一个行商年收入五十两也不算少了,尤其是没有低廉可靠的进货渠道,挣的都是有血有汗的辛苦钱。
这个收入已经比县尊老父母的工资高了——当然,县尊老爷还有许多其他白色、灰色、黑色、血色等五颜六色的福利。
不过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绝对属于高收入家庭了。
起码每天可以多加一个肉菜,大米饭里说不定还能添点糯米——现在吃的粳米就徐元佐的口感而言有些过硬。
而八两七钱银子是什么概念呢?
如今的米价是每石八钱。八两七钱银子可以买十石八斗七升五合大米——姑且不算米价涨跌。
十石八斗七升五合米吃一年的话,平均到每天就是二升九合七勺九撮。徐元佐对这个容积单位缺乏概念,脑中一转已经算出了重量,约合每天五斤半的大米。
平时家里四口人,等于人均每日口粮是一斤多点点。
如果算上父亲在家里的日子,人均口粮更是跌破一斤大关。
这都还是建立在父亲不会因为应酬往来支取更多家庭口粮银子。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副食品匮乏,光是主粮和青菜、鱼,正在发育中的三个孩子肯定吃不饱。
而且还不能有头痛脑热、添置衣裳、人情往来等诸多杂项开支,更别说供养读书人了!
多亏了母亲和姐姐做针线,贴补家用。
徐元佐在呼吸之间算完了这笔账,再看姐姐手脚麻利地干活,心中腾起了一丝热流。
“五十两?”徐家大姐显然被吓到了,连忙压下声线:“爹存那么多私房钱干嘛?家里的钱不都是他的么。”
徐贺可不是妻管严,犯不着藏私房钱。而且大明与其说是宗法社会,不如说是父权社会。父亲在家里执掌大权,即便妻子儿女挣来的钱也归他名下,何必要藏私房钱?要藏也是母亲和姐姐藏才对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藏私房钱,也不能让全家老小连温饱都不能保证吧。
“你是不是又去赌了!你一定是又去赌了!”徐母的声音尖利刺耳,想来整个朱里都能听到了。
徐元佐和姐姐都像是被点中了穴道,呆呆不动。
也没听见父亲辩解了什么,只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徐母的哭声又炸响整个朱里:“你个没良心的!怎么不叫老天爷把你收了去啊!你这是要害死我们一家人啊!原本三进五间的大宅子让你赌光了啊,现在又赌起来了啊,这是半点活路都不给我们母子留啊!”
“咱们家以前还有三进五间的大宅子啊?”徐元佐显然跟姐姐注意的焦点不太一样。
徐家大姐正沉浸在与母亲同样的悲痛之中,眼泪打转,听弟弟没心没肺地这么问,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你出生没多久就让爹输出去了。”
徐元佐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往前厅凑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楚点。
“我真没有再赌。”徐贺苍白无力道:“我是在苏州养了个外室。”
“你少拿这种话来唬我!你定是有在外面跟人赌钱!你怎么不把我跟大姐卖了啊!”徐母只是不信,一口咬定丈夫赌瘾复发。
徐元佐却是信了。
“姐,如果爹在苏州养了外室……”徐元佐转头问道。
徐家大姐面露不信,挥手道:“那是爹情急编的谎子。爹有你们两个儿子了,还养外室干嘛?再说,养什么外室这么费钱?”
唔,十六岁的少女还是缺乏见识,不知道男人对繁殖的天生渴望。
关于这点上,徐元佐并不打算教育姐姐,露出惯常的憨笑:“说的也是。”
话虽如此,苏州外室却成了一只狰狞巨兽,在徐元佐脑中扎了根。他并不认为父亲的资产理所当然应该由他这个儿子来继承、享用,但不得不说,在目今的家庭环境之下,把大量资金投入毫无产出的奢侈类享乐,实在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
不过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
别说是外室了,就算母亲坚信了父亲赌博,那又能如何呢?
夫妻没有隔夜仇,吵吵闹闹一整天,最终还是得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一家之主回来之后,母亲还是可以上桌吃饭,但是姐姐总是会等家里人吃完之后才在厨房吃饭。徐元佐很好奇,不知这是大明的风俗,还是徐家的习惯,因为他见过不少人家并没有这种习惯,都是不分男女老幼团坐一起吃饭的。
徐贺看着自己的儿子又是恼怒又是无奈,不管儿子如何惹事,终究是自己骨肉,难道还因为他会看账目了打他一顿?
可是账簿作假的事被揭穿了,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别看眼下风平浪静,只要天色一变,那头母老虎还是会张牙舞爪地把这事扯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