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许远刚换好制服走到前台,玲姐放下电话招呼他:“伯明翰,刚才李小姐打电话来订了V8866小包厢,八点半到,点你陪。”
许远“嗯”了一声。玲姐斜了他一眼,说:“怎么了?没睡醒?头发怎么没造型呢?快去,上后面叫格蕾丝给你打点摩丝洒点金粉。”
许远又“嗯”了一声,去更衣间找到格蕾丝,格蕾丝没给他打摩丝,只用一根皮筋把他长到脖子上的头发束了一半起来,又挑得松散些,使他看起来像个忧郁的画家。
更衣间是王子公主以及侍应生们换衣服打扮的一间小屋,几平米挤了十来个人,紧锣密鼓地打扮着,像过去京戏班子的后台。
许远弄完头发离开后,有个新来的萝莉风格的女生问:“蕾丝姐,刚才那个也是‘八仙’的人?长得好帅呀,有女朋友没有?”
格蕾丝是老员工,三十了,在这间屋里年纪最大,化妆的时间也最长,脸上积累的瑕疵比较多,光遮眼袋就要三分钟,用四种遮瑕产品、两种刷子,即使这样也无法完全掩藏——特别是在化妆间里该死的顶光下。
她没好气地说:“你说伯明翰呀?有没有女朋友关你什么事,那注定是属于富婆的。”
小萝莉眨眨眼:“噢。可我就是富婆呀。”
格蕾丝被这年轻漂亮天真的东西恶心到,唰得转过背去。
李小姐提前到了,她揽着许远的胳膊去前台酒柜前点酒,点了四五瓶、三盒女士细烟,“一瓶酒一盒烟送到包厢,其余存着。你想吃什么果盘?伯明翰。”
许远在玲姐的注视下说了最贵的果盘的名字。
进了包厢,许远才提醒李小姐,之前点的烟酒还存着,其实不用再点了。李小姐说:“不点点东西,他们老进进出出地暗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李小姐今天一个人来的,算是许远的熟客了,头几次她招待客户来玩,男男女女点好几个,最近只点伯明翰。她是做医药代表的,现在自己经营一个药代公司,三十来岁,漂亮精明,很有成功女企业家的气质。
之前有一次,李小姐带着几个三甲医院的科室主任来娱乐,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每个主任都揽着一个公主,只有李小姐和许远并肩坐着,没有歪歪扭扭。李小姐寂寞地吸着女士香烟,忽然说:“伯明翰,我做你女朋友吧。”
这一题玲姐培训过,许远回答:“好。”
之后李小姐就常常来找许远聊天,她不唱歌,喝半瓶酒抽半盒烟,剩下一半是许远的。她对人情世故了然于胸,该消费的消费到位,玲姐和许远都喜欢她来。
她聊生意、客户,说拉近与客户关系的秘诀是讲黄色笑话,说拿下客户订单的秘诀是跟医生上床。她聊老公、女儿,说自己的目标是让女儿实现跨越阶级。她名校毕业,但不怎么聊校园生活,说已经过去太久了。
许远从她的聊天中感到,所有人的生活的底色其实都是脏兮兮的,他得到了一种麻木、颓丧的宽慰,但同时也对所谓的“成功”祛魅不少。
在包厢消磨了一小时,李小姐提出来想出去兜兜风,“伯明翰,会开车吗?”许远说不会,李小姐有些失望的样子,许远就向另一个王子借了自行车,李小姐看见自行车捂着嘴笑得很开心。
临走时玲姐对许远使眼色做口型:别忘了要小费!
许远比了个“OK”的手势,玲姐回复他大拇指。他现在越来越适应这份工作了。
自行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悠着,许远想起十五岁的时候郁风载他在镇上到处闲逛,偶尔换着来,自己载人的技术很差,经常把两人都摔出去。
心里想着郁风,不知不觉就骑车到了市高附近。
李小姐忽然说:“附近有厕所吗?酒劲上来了,头晕。”
许远:“想吐?”
“想上厕所。”
许远想了想,拐进以前租房子的菜市场,里面有一个公共厕所。李小姐进去了,许远靠着自行车抽她的女士香烟。
远处黑暗中出现两个人影,一高一矮,脚步一快一慢,显然一个人步子大,另一人步子小。估计是对情侣,许远听着脚步声,并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