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门口传来一声轻笑,那人大大方方推门而入,迎面便接了张起灵一道眼刀:“别别,我来的时候跟你们那位圆润的朋友打过招呼了,这不是怕打扰你和小师婶叙旧吗?不是故意偷听,真不是!”
——就算是也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松口!
张起灵微微抬眼。来人正是黑瞎子,这人说了去找鬼玺,便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只怕和吴邪所说的事也有关。
“有什么事?”
黑眼镜给自己倒了杯茶,解了渴才道,“其实没什么,我呀,带着鬼玺找了一路,另一只鬼玺没找到,倒是找到你们了,你说巧不巧?”
那是自然,因为另一只鬼玺就在长白灵脉。他这路线倒也没错。但是这人在门板上贴了半天,肯定不是为这件事。
果然,瞎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师叔,虽说我没偷听,但是吧,你看你们两口子说私房话也没插门儿,我这一走一过……不瞒你说,我对小人参这事是有点兴趣。”干这行的人,知道的太多,总有管不住嘴的时候,这也是他们一行的劫数。当初他就是为此才连夜潜逃,把人参娃娃甩给了这位师叔,不想反而送对了正主,这大概也是命里注定。
“说。”
张起灵并不意外。占卜之术是黑瞎子长项,他的“天眼”不逊于齐八爷的卜术,特意出面定是有所发现,因此方才他才并未点破此人。
“你曾经拿过两份字迹,叫我测生死。我记得前面那副字写得很好,力道均匀,说明身体健康,勾画轻巧,说明正直青春年少,这样好的一股势头,偏偏透着一股无解的死气。”瞎子顿了一下,才道,“无病无灾,又年纪轻轻,必是横祸。吴邪命很好,出身富贵,一生无忧,只可惜……命太短,当日他的阳寿只剩下一个月。”
“不对。”张起灵道。三年前,吴邪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早就超过了一个月。
“问题就在这里。该死的时候没有死,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插手。”瞎子笑了一声,继续道:“你当真不觉得太巧了?你想想他这一路,是不是磨难重重,是不是每一个细小的疏忽都能让他有生命危险?只不过是出门游历而已,就算小师婶天真不谙世事,他遇见的坏人也太多了吧?”
的确。
吴邪这一路的遭遇十分刻意,简直像是老天故意要把他逼上绝路。他当时甚至怀疑过是人为作祟,却并未查着痕迹,最后也只当是他和吴邪缘分使然。现在回想,这其中的确有迹可循。按瞎子所说,三年前吴邪阳寿已尽,那么他即便不出门,不遭遇狐妖,也一定会死,而他却熬过了一月之期,这只有一个可能……
“插手的人,是我。”张起灵笃定地道。
也只能是他了。
“不错。”黑眼镜颔首,“你这一路救了他几次,就替他挡了几次鬼差。常人是没这本事,可你那命本就重得吓人,九天落雷都劈不死你,哪个鬼吏敢近你的身?吴邪跟着你,鬼差无法近身,时辰一过,他自然逃过一死……可你终是逆了天,所以在九九天劫的时候才要多出一道,这是要你一命抵一命,死上加死。”
略微思索,张真人道:“照你所说,我当日不应只是伤了一道心脉。”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他如今又加了一条扰乱天意,必是要在渡劫的时候魂飞魄散的。
“哈,我本来也想不透,听了小人参的话,我倒是明白了。”黑眼镜似乎觉得这事情有趣至极,兴致勃勃地道:“你想想,虽然命已经不在生死簿上了,他到底是凡人,天火也奈何不了他。他冲上来,虽然无法替你挡下天雷,却也替你分了一成威力,否则,以你当时的情况,怕是早已应了齐铁嘴的卦……魂飞魄散。”
黑瞎子唏嘘:“你帮他逃过一死,他反过来帮你渡了劫,这里面的种种因果缺一不可,巧妙至极。齐铁嘴若知道自己那收山的一卦被你们两个稀里糊涂的给破了,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张真人微微皱眉:“破解之法。”
瞎子摇头:“我不知道。虽不是有意,到底是逆天之举,你们这三年离苦也不算冤。我来,全当是还了小师婶那一颗参的人情。”说罢,他自行李里翻出个布包,往桌上一搁。“这玩意儿还是你收好,诸事因它而起,带着兴许有用。”
不用看也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张起灵思索着黑眼镜的话,陷入沉思。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他们却不知不觉的违背了天意——那么,既然他能活下来,吴邪也应该有一条生路。
黑眼镜走到门口,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哑巴,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从不测算自己的事?”
他与张起灵相识多年,仗着辈分高,张真人用起他的“天眼”从不客气。只是,张起灵从未要他为自己算过一卦。事到如今,他还以为这位师叔会破例了。只是小人参这事情太蹊跷,他也没那个命去插手,是以他连拒绝的说辞都准备好,想不到张起灵居然只字未提。这倒有些奇怪了,毕竟这关系到吴邪的生死,他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命,总不会不管媳妇的。
不料,张起灵淡淡地道:“因为我从不信命。”
天道昭昭,变者恒通。世间万事,因其因,生其果,自有规律可循。果虽不可变更,因却可以掌握,过早通晓天机反而会弄巧成拙。他询问天机只为方便,与调查线索无异,他自己的事就更不会去假手他人。
黑眼镜愣了半晌,最后竟似想通了什么似的大笑起来,道了句怪不得,怪不得你这事连齐八爷也算不出因果!
这世间有一种人,天生就是拆他们这行招牌的,齐八爷八成就是不服气才硬要给张起灵算上一卦,结果却折了自己——多亏他没手欠,只怕这是连老天都拿着没辙的人,将来如何,还真不好说。
三日后的黄昏,他们启程向长白山深处进发。无论如何,灵脉都非走一趟不可,这点吴邪也是赞同的。六月的长白山比起山下要凉爽得多,走到较高的地势,便可看见难得的奇景。深蓝天空,白雪山峰,翠绿苔藓,红褐熔岩……那么多看似毫不协调的颜色被大山巧妙地绘制在同一副画卷中,分外绮丽。
有胖子和小花带路,他们进山并未遇到任何阻碍,吴邪先前十分精神,只是天很快便黑了,渐渐的,除了黑漆漆的林子便什么也看不到。吴邪走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没意思,又没办法像胖子那样土遁去玩,便自觉地回到伞里打盹。
夜里,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坡生火露宿。何首乌和人参花皆是喜阴湿而畏火的,自然不与他们在一块儿,只余一人一伞偎火而坐。夜里没有风,四周唯有火堆中的枯枝燃烧发出细碎的响声。吴邪这一觉睡得很沉,后半夜才有了些动静。他一动,张起灵便撑开伞,将青年放了出来,又自然而然地打开包袱,取了在山下收购的人参给他。
吴邪见张真人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这几日他消耗的人参极多,若非长白山脚下药价相对低廉,只怕张真人这次不丢钱,也要被他吃得倾家荡产,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茅山的穷神咒。
“小哥,我没饿。”吴邪道,“我睡饱了,出来陪你一会儿。”
张真人闻言,“嗯”了一声,揽着吴邪坐近一些,便于真气流通。话都说开后,吴邪果然不再躲着他,对于一些亲昵举动青年虽然仍有拘谨,却也不再推却,渐渐到有了些少年吴邪的坦率模样。张起灵知道这是吴邪在努力卸下心防,虽然时隔三年,但到底曾是最亲密的关系,彼此之间总会有一丝不自禁的亲昵依赖。吴邪之前八成就是怕泄露这份心思,才刻意避开他。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吴邪突然开口道:“小哥,我都知道了。”
张起灵微怔,随即颔首。吴邪会如此介意的,必是关于他们二人命数之事了。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吴邪。瞎子不至于主动去说,八成是吴邪找胖子和解雨臣用了什么手段。他昨天看到胖子扯着瞎子鬼鬼祟祟地去厨房,原来便是为了这事。
“小哥,不瞒你说,听了这事,我很高兴。”吴邪道,“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拖累你,内疚得很。想不到我竟也是帮了你的,这三年倒也值得……”。
吴邪感觉揽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他反握住对方,温声道:“小哥,我小时候,便有位道长替我算过,说我二十岁有劫。结果那道长被我三叔用扫把赶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