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三刻,但入夏过后的夜风吹在人身上已一点儿不觉寒凉了。周粥去了一趟御花园,在石凳上呆坐了好半晌,望着四月三那日纸鸢飞远的方向出神。
那一日,是她登基以来最纵情恣意的时光。那时候沈长青并没有现身,她却笃信他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他不会让被自己剪去提线的每一只纸鸢栽落。
可现在她没了把握,身边再也没有熟悉的醋香萦绕,舌尖没了滋味,心里头也跟着空荡荡起来。
周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是沈长青贼喊捉贼在先,也得让他先来向自己道歉,说明缘由才是,可双腿却控制不住,一步步从御花园被诱去了青月殿。
她记得沈长青说过,仙神鬼怪或是修行之人,以入定替代睡眠是常事。这会儿子大半夜的,他一定不会在外头四处闲晃,多半是在入定状态。
月色很亮,周粥穿过前院时只随意瞥了几眼,觉得花木的长势不太好,到了殿前,将门一推,吱嘎一声,值夜的领班太监被惊动,忙扶正帽子,颠颠儿地跑上前来行礼。
“谁——陛下?!奴、奴才给陛下请安!”
没理会他,周粥快步进了内室,榻上没人,整个房间也仿佛空置已久般,透着股没人气儿的冷清。
“沈侍君呢?”周粥回头看亦步亦趋跟进来的太监。
“回……回陛下,平日沈侍君进进出出,都没什么响动,当奴才的也不敢轻易过问,所以也不太清楚……”领班太监唯唯诺诺地应着。
周粥蹙眉:“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两三天前吧……”领班太监几乎不敢做声了,哪个当奴才的主子不见了两三天还不往上禀告的?就算沈长青这个主子当得特殊,说出去也忒不像话。
“这么久没见着人,为何不报?!”周粥听完果然忍不住怒斥道。
领班太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可除了求饶,旁的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奴才该死!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够了!”
被他哀告得心烦意乱,周粥低声喝断他,转身就快步往外走,步子迈得又急又重,听到身后的太监居然还磨磨蹭蹭地跟了上来,不由回眸一个眼刀刺去,语气阴沉不善:“朕让你跟了吗?!”
于是领班太监带着哭腔,“咚”一声就地跪定了。
周粥很少对宫人发这样的脾气,也不喜欢他们动不动就跪,但此时她没让这玩忽职守的领班太监去内务府领二十杖都算好的。
“你这领班太监不必当了——”冷冷地撂下这话,周粥再次抬步,径直穿院而过。难怪同样是初感暑热,旁的宫殿内花木怎地都没事,只沈长青这儿的长势不佳。这些宫人只怕早忘了还有个主子!
对宫人攀高踩低的怒意并没有在周粥心头持续多久,很快让她恼火的对象就变了。
她想到那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争执,她说有人为自己吃醋也挺好,沈长青那家伙一副当了真的模样,还这么多天没露面,没准儿是觉得留在她身边报恩已经没有必要,所以早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她堂堂大周女帝竟就这样被一个醋精“始乱终弃”了?颜面何存!
周粥越想越窝火,发誓一定要把这个不负责任的醋精找出来!要甩也是她甩他才对!
“朕就不信了,也许还没跑远呢……”
怀揣着一丝侥幸,周粥开始四处闻四处找,大半夜的也撞见了好几队正好巡逻而过的大内侍卫,把他们都吓了一跳。每一队的侍卫长都不放心天子后半夜了还一个人在宫里晃荡,提出要随侍周粥保护安全,都被她断然拒绝,只得吹灭了提灯,偷偷摸摸地缀在百步之外,远远跟着。
之后的情形可想而知,周粥身后的这条“尾巴”越来越长,最终都停在了御膳房的前院外。侍卫们眼睁睁看着天子进了膳房,随即就是在里头值灶的小厨役就被赶了出来,紧跟着就是一阵隐约的乒乒乓乓的翻找声。
“陛下这大晚上的,就因为饿了?喊一声传膳不就好了?”
“不会是在梦游吧?我一看陛下今晚就很奇怪,神神道道的,要不要请太医?”
“对,对,你快去快回,顺便把小灯子公公也叫来瞧瞧——”
院外众人的交头接耳,周粥在膳房里自然听不到,也没工夫和心情去听。
只是豁出一股拆房子的劲头,把所有的醋罐子和醋坛子,以及疑似醋罐醋坛的瓶瓶罐罐都扒拉出来,开封检查。
“可恶!什么话都还没说清楚呢就走,这算怎么回事啊!朕又没逼你把天庭搬下来送朕,为什么自作主张?还说自己只是吃坏了东西,没有醉,很清醒,非要侍寝——”手上翻找的动作不停,周粥的嘴里也没闲着,压低声音,骂骂咧咧着把那晚沈长青全部的荒唐都给数落了一遍,包括他末了那很不厚道的“半途而废”。
“自个儿倒头就睡也就算了,第二天起来还全怪到朕头上!简直就是,”折腾累了,也骂了,周粥很没形象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气喘吁吁地咬着后槽牙,强忍鼻尖发酸的感觉,做了最后的总结,“简直就是醋精里的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