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元神受创后初愈了,便是沈长青全盛之时,以其在仙班里不过微末的五百年修为,便用神识强扫这万以计数的仙卷,虚耗不可谓不大,说是气海被抽空一大半都不夸张。
可付出这么大代价,他发现的有关上古巫灵族的记载竟是寥寥无几,多讲的是族群起源与族中圣器“万巫鼓”的传说。至于千年前那场天地浩劫中,这一族的遭遇如何,周氏一脉如何得以幸存延续,更是连只言片语都未提及。
但越是如此,沈长青就越确信自己的推断。
一定有什么真相被刻意遗忘了。
是那些经历过千年前浩劫的仙神抹去的痕迹?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不愿令后人尽知?
简单调息片刻,沈长青忽略胸口滞闷的不适,转身出了卷帙阁,径自又一掐诀,乘风跃上了天外重天。
凡人都以为天界只有一个,只有一重,可事实却是,天庭之上,仍有重天。
上古的先天诸神们便在这更高一重的天上清修,只偶尔会下到天庭来视察一下其余仙神们是否各安其位、恪尽职守。
五方天帝,也在其列。
周粥提到过,巫灵族在她们周氏这一脉供奉的主神是五方天帝中的东方青帝灵威仰。
那么在颛顼“绝地通天”之前,人神两界尚能以昆仑山为梯自由往来的那段漫长岁月里,周氏先祖与青帝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
巫灵族一生只忠于一位主神,而有能力将先天灵气化作一朵灵花存于世间,使周氏族人可以代代相传的,会不会就是受其祝祷,也予其庇佑的青帝呢?
沈长青当然不能指望五方天帝之一的青帝会屈尊降贵地为一个小仙解答疑惑,更何况整个天庭都知道,青帝已经神隐多年,有说在闭关修炼的,有说其已经陨落得归大道的,也有说他一直都在木德殿中,只不过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才将听下仙述职的琐事都推给了西方白帝……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沈长青从前听来倒并未当回事,如今却觉得处处蹊跷,便无惧上古之神的天威地打算潜入青帝那位于天外重天之东的木德宫一探。
人不可貌相,仙也是如此。
别看沈长青平日一副寡淡清冷模样,仿佛万事皆不入眼,自然也不会因存着什么执念而做什么出格之事。可那是因着登仙这五百年,就没什么能令他上心起意的,哪怕于修行之道上止步难前,沈长青也不过是不紧不慢地按着自己的节奏,翻阅典籍,聊作尝试罢了。
可如今一旦上了心,起了意,他骨子里藏着的那点不管不顾的劲儿,就原形毕露了。
而且越是这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做这种事的时候就越是面不改色。
木德宫外负责看守的天兵修为十分一般,充门面的成分更大。毕竟以上古大神之威,纵使真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偷潜上界,千里送人头,想必也是连门都进不去的——
当掐诀掩藏住身形与气息的沈长青走到那敞着的宫门前时,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威压就已经几乎要把他逼退回去!
沈长青没有见过这种禁制,却没有打算就此放弃,未掐诀的另一手结了个印,谨慎地探向前方的虚空。
没有遭到任何阻拦,沈长青的手探了进去,除去法力悬殊带来的压迫感,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便也不再犹豫,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入了内。
东方青帝五行应木,司春,掌万物生发,可木德宫中非但并不如沈长青所想中的那般花草繁茂,绿意葱茏,反而略显清冷肃杀,越往里走,便越是寒意逼人。院内草木失色,细看之下竟是被一层霜冻凝结在内,像是静止了千百年,虽未死,亦不算生。
唯独宫室之内,长案之上,有一支桃花斜于瓷瓶中,娇艳盛放。
沈长青走近那长案,发现瓶边上铺展着一幅年轻女子的画像。
那女子一件绣有繁复暗纹的青蓝色巫袍裹身,一手执巫杖,另一手执巫者银面,半遮于脸前,只露出蕴着灵动的眉眼,淡含笑意。作画之人笔触细腻传神,用情颇深,女子艳若桃花的一颦一笑,似都能由这幅静态的画像中窥得一二。
画像边题有一行小字,却没有落款,但能被这般安放于木德宫殿内长案上的,多半是出自青帝本人之手。
这莫非就是大巫女周氏?沈长青望着那眉眼,若有所感地伸手想要触碰,可指尖距那画卷还离着半寸之时,他便感到一股神力自画中骤然涌出,铺天盖地地向自己灭顶而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沈长青有刹那陷入了五感具失的寂然中,直至一道鼓声轰然炸响,进而从四面八方震荡而来,他才猛地一惊睁眼。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晕开在画卷之上。
他仿佛还在木德宫的那座宫室之内,可光景却全然不同了。窗外天色黯淡无光,雷鸣闪烁不止。但整个殿内却因神力笼罩,春暖盎然,回望向院内,亦不见了方才的寒霜,一派草木葱茏,花繁叶茂之景,还有两三仙娥正驭使清气滋润着这些仙花仙木。
唯一没变的,就是案上瓷瓶中的一支桃花,和他正执笔描摹的这幅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