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在赵构对面坐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构有些奇怪,这位姑娘一点不像传说中的名姬,怎么如此放不开呢?想起李宏告诉她这位名姬是个哑巴,心里倒觉得真是很可惜。自顾自斟了杯酒,赵构到底不敢喝,把杯子递过去道:“珍珠姑娘请了。”
珍珠接是接过了,却仍旧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继续低着头。
赵构身后的李宏清楚地看到,她的一双秋水越来越湿润,似乎想哭。
这太奇怪了。李宏十分惊讶,不露声色的继续看着二人对坐无言。
气氛变的很怪,一点都不像香艳的名姬香闺,空气似乎越来越冷,冷到满屋子里的人都觉得不自在。
珍珠不说话,而且神色似乎很不乐。赵构觉得十分无趣,在考虑要不要走。
这时小婢上来道:“姑娘要弹琴么?”
珍珠朝赵构抬起下巴,仿佛是在询问,赵构勉强打起兴趣,笑道:“夏夜无事,能听姑娘清音解暑,再好不过。姑娘请。”
珍珠点点头,走到屋角里摆的一具古琴前,背对赵构,信手拨动了两三声,是在试弦。接着,双手揉按,缓缓弹去。
满室琴音,音节柔缓古雅,如同流水般潺潺从珍珠素手下流泻而出。宛如空山足音,雨过竹林。好听是好听,但不知为什么,李宏听得心里发冷。
琴音里有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深切的悲伤感染了每一个人,到底是曲子本来如此、还是珍珠本人深切的悲伤全都倾诉在琴曲里。李宏不知道。李宏并不懂古琴。
但赵构似乎听懂了,眉头越皱越紧,不由自主紧紧捏着手里的折扇,掌心里沁出的汗慢慢染上这把珍贵的折扇,他却恍然未觉。
良久一曲终,珍珠背对赵构端坐不动,李宏分明听到滴水声。两滴珍珠般的眼泪滴在这把音调还算上乘的古琴上。
赵构漫声吟道:
“一朝虏骑入中国,苍黄处处逢胡人。
忽将薄命委锋镝,可惜红颜随虏尘。
马上将余向绝域,厌生求死死不得。
戎羯腥膻岂是人,豺狼喜怒难姑息。
行尽天山足霜霰,风土萧条近胡国。
万里重阴鸟不飞,寒沙莽莽无南北。”(注1)他吟到这里,重重长叹一声而起,对珍珠揖道:“今天姑娘心情不佳,却是在下冒昧了。得听姑娘一曲《胡笳十八拍》惟愿已足。在下告辞。”
说罢摇头叹息朝外走。
珍珠这时似乎才猛然醒悟过来,站起转身追来,一把拉住赵构,四目相对,看着这双泪汪汪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赵构突然想起很久远前的一个人来,眼前这张脸居然和那张脸慢慢重叠。
手里的折扇不知不觉松开掉落在地。赵构一点都没发觉,越想越心烦意乱,匆忙道:“姑娘请珍重,下次如果姑娘心情好,在下再来看姑娘。”
他转身就走。
李宏看到了赵构掉在地下的折扇,心里一动,故意没有提醒,跟上赵构下楼而去。
回宫的路上,赵构一直沉默着。
李宏实在忍不住,问道:“皇帝到底怎么了?”
“她很像朕早年的一名侧妃,一个早就死在了金国冰天雪地里的女人。她所弹的《胡笳十八拍》正好跟那女人经历相符。如果不是她太年轻,朕几乎以为就是她了。唉,朕又想起了一些往事,头疼啊。赶紧回宫吧。”
赵构说完再也不想说话了,脸上明显的怏怏不乐。
李宏越想越惊,心里升起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对李小楼的愤怒又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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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回宫后依然心烦意乱,更衣的时候才想起,自己那把珍贵的父皇亲笔墨宝折扇居然掉了,定是掉在玉津园珍珠姑娘那里。
想到那张脸想到一些往事,他越想越坐不住,尽管夜深,他还是决定要再去一次。
内侍听得大惊,不敢反对,只是委婉的提醒皇帝最近不太平,是不是叫上楚宏子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