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薛万户纳牙阿虽然已经年近百岁,但是精力丝毫看不出有减弱的模样,即便是一夜未眠,但当在宫帐外宿卫的他听到帐内蒙哥汗的惊叫的时候,依然手提大刀,一身闯入华丽的锦帐中,对黄金榻上双目紧闭、惊魂未定的大汗说道:“大汗勿惊,老臣在此。”
得到飞报的文武臣子慌忙赶到大汗的斡耳朵前,蒙哥汗此时惊魂稍定,坐在榻上对几名文武臣说道:“无妨,我刚才做梦,梦见在云端的龙椅上高坐,突然一条金龙昂咆哮,回旋飞舞,直撞入我胸口之中,让我胸口疼痛难忍,现在回想起来,胸口还似有隐隐绞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只有郝经出班说道:“恭喜陛下,自古天子乃真龙转世,大汗梦真龙入怀,合当正皇帝位,扫灭南朝,一统天下,成就万古一帝的伟业。”
蒙哥哈哈笑了两声,笑道:“先生总说思南思人言辞多虚伪机巧,却不要去学他。咱们蒙哥国,要的是真干事的男子,不是只会说大话的人。”
他朗声问道:“前方战事如何了?”
纽磷挺身而出,大声回禀道:“上午对花马湖的宋军阵地动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交战了三十个回合,虽然不说占到什么便宜,起码也算是摸清了敌人的真面目。”
蒙哥扬了扬眉毛,问道:“郑云鸣果要决战了么?”
“似有此意。”纽磷说道:“思南思人自江东源源而来,在我军南侧全线展开,目测至少有十万众,且其兵甚精锐,相信应该是郑云鸣的主力,其阵前摆列火炮很多,我军如果正面冲突是相当吃亏的。”
站在一边的廉希宪谨慎的说道:“鄂州攻破只在目前,不如将神武大炮转移阵位,用于轰击郑云鸣的中军,神武大炮威震鬼神,一旦击溃思南思军马,我军就可以乘胜追击,将他们全部赶下长江去。”
蒙哥不耐烦的挥挥手:“这个还用说么?传令下去,马上a将神武大炮全部改换阵地,将全部火炮部署在能够直接射击郑云鸣本营的阵地上,用大炮狠狠打,让平生喜欢用火炮来残杀我军的郑云鸣也见识见识火炮的厉害!”
济南万户孟德是负责提供人力辅助神武大炮射击的负责人之一,他开口问道:“将巨炮全部转移对进攻鄂州是否会有不利影响?”
蒙哥笑了笑,问右手万户孛里叉道:“你是这十天蒙古攻城的总帅,你来说说,即便没有大炮协助,你几天能攻下城池!”
孛里叉抬头说道:“我军已经突入内城,三日之内,必然取魏胜的头颅给大汗您看!还用什么大炮!”
“要得就是这股气势!”蒙哥称赞道:“北方爬冰卧雪的男儿,怎么会输给江南温暖之地长大的人!只要不用火器,就是十个魏胜也打垮了!如何学得思南思人一样,没有火器就慌了神!孛里叉,给我传令,拿下魏胜级的,我将渴石的十个部落一共一万三千帐百姓赏给他!”
渴石是花剌子模故土,亦是西域地方几个著名的繁华富庶之地,虽然叠经蒙古军队蹂躏,但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岂是别处千里荒地可以比拟的?因此上大汗的命令经过箭筒士一声声的传递下去,在鄂州方向立刻远远的传来了欢呼声。
“此乃抵定天下之最后一战!”蒙哥站起身来,举手指着帐外的九麾大蠹说道:“这一杆大蠹,跟随着老汗和先合罕征战万里,天下无不宾服,今日,向东、向西和向北,蒙古人都已经到达了大海,只有南方还横亘着思南思人这个最强的对手!只此一战,就要将郑云鸣连他口中伟大的宋国一起粉碎,蒙古马的马蹄将会沾上南洋温暖的海水,成吉思汗将不只是一个传说,而是真真正正的囊括大6和大海的永恒主人!”
张柔大声喝道:“我等就算粉身碎骨,一定要将南洋的海水洗刷蒙古大军的征尘!”
众将都在慷慨激昂的当口,一名箭筒士跌跌撞撞的闯入了金顶穹庐之中,一面跑一面高声喝道:“大汗!大汗!三江口的浮桥!”
蒙哥心中陡然一紧,仿佛那梦中被巨龙撞入的胸口又疼了起来,大声问道:“浮桥怎么了!”
天上的雨滴越来越少,阳光刺破了厚重的云层照耀在花马湖的宋军阵地上,郑云鸣站在青罗伞盖之下,望着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个火流星窜上天际,在空中绽开成三朵红色的烟花。
“天下命运,在此一击!”郑云鸣的声音激昂起来,全然不似平日的那份淡定从容:“传我将令,总攻击开始!”
早在渡江之前,郑云鸣就将进攻的全盘计划详细讲说给众将,攻击既起,遂以西川猛将张胜率领一万军为先锋,神武右副都统池深为左翼,神武右副都统聂斌为右翼,神武都统韩锋亲率三万军为中坚,向士壁率领一万五千军负责从侧翼包抄,大军正面向蒙古军起攻击。
当然,众将是在完全不知道郑云鸣派遣水军从侧后袭击蒙古军浮桥的情况下接受这个计划的,蒙古军兵多将广,且兵将精锐勇猛,所有人都看不出这个计划究竟能有几成胜算,当然,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拼个胜负出来,总比呆坐于此眼看着鄂州陷落要好的多。
一直到远处的蒙古军阵地开始混乱,众人这才明白了郑相公的妙计所在,大江上的蒙古浮桥如今尽数断绝,十五万大军犹如瓮中之鳖,吕文德督率江上水军,正在疯狂剿杀那些冒死冲过大江前来救援的蒙古水军舰船,这样的局面下,鄂州周围的蒙古军队自然是一片大乱。
白翊杰也没有想到期盼已久的决胜良机会在这样一种局面下突然降临到宋军头上,曾几何时,他还准备软禁郑云鸣,并且私自以大军起攻击,现在想起来,若是在进攻的半途突然遇到大雾,然后又是大雨,猝然没有准备的时候,胜负实在难以预料,郑相公必然是已经查察天地,知晓了今日的天候情况,然后进行了完全的准备,至于没有让这么规模庞大的准备事前泄露一丝一毫风声,大概是整个战争里郑相公做的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了,须知白翊杰主管的情报系统并非对外,也是对内,军中事务无论巨细鲜有有瞒过这位军师法眼的,但数万兵之调动,自己竟然竟然一无所知,可见郑云鸣早就在白翊杰的视线之外建有另外的指挥调动体系,若是在平日他或许活失望懊悔,这一刻他只会觉得万分庆幸,唯有心机如此的统帅,才担当的起消灭史上最强军队的重任!
这个时候的金顶穹庐之内也出现了惊慌的气氛,要知道这些人都是掌握一方百姓的诸侯,或者大汗驾前的重臣,早就是身经百战的人物,若是寻常危难之事,绝无可能让他们动摇。但今日蒙古军的确到了千钧一的地步。宋朝水军趁着白雾的大胆攻势,不但摧毁了交通南北的浮桥,将蒙古军一分为三,更加进一步扫荡了蒙古的水军力量,如今数千条蒙古战船,或者四散逃逸,或者被宋军击毁,或者干脆自沉,大江之上到处可以看到燃烧的船只残骸和漂浮的蒙古水军尸体,加之雨后江水暴涨,水势湍急,船只根本无法平稳渡江,十五万大军被困江南,后路已断,粮弹又缺,猝然之间,一场眼看就要全面大胜的赌局,顷刻之间,满盘介输。
亲王罕秃忽是蒙古军的副帅,也是蒙哥之下身份最尊贵者,当即大喊道:“请大汗先撤退到北面去,纠集了北方的人马再来和郑云鸣交战,此处我愿意率军死战,为大汗挡住郑云鸣!”
中书耶律铸也道:“江南形势甚危急,大汗万金之躯,不可久居于此,请往江北暂避。”
史天泽的侄子真定万户史枢大叫道:“臣伯侄水性甚精,请大汗上船,臣亲自操船,一定将大汗安全送往江北!”
蒙哥汗冷冷的扫视了座下纷纷攘攘的众人一眼,喝道:“长生天在上!我们的蒙古健儿这样就害怕了不成!”
他毕竟是大汗,一语之威,众人登时安静了下来。
蒙哥高声喝道:“郝经!前几日你跟我讲说汉人兵法,说过一个叫韩信的人吧!”
郝经一愣,随即满心欢喜,原来他日复一日的对大汗的讲经和理论,大汗毕竟不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站上前来,大声说道:“当年淮阴侯韩信,在征伐赵国的井陉之战里,以数万未经训练之新兵,当赵国精锐二十余万,也是如今日一般,后路被切断,大军背水列阵,然终于一战击溃敌军精锐,成就赫赫武名,现在要放弃,还太早了些!”
“这才是有道理的话!”蒙哥叫了一个赞,对众将说道:“我听说,那个韩信是先以二十名好勇士绕到敌人身后去,抢占了空无一人的敌军营地,然后举起自己的战旗,敌人以为自己后方出现了韩信的军队,于是自行崩溃了。这人的确是个打仗的行家!韩信能做到的事情,难道我们蒙古的勇士就做不到?当然,郑云鸣跟韩信的对手不一样,他不会愚蠢到在自己的本营一个兵都不放的,所以咱们得用些手段,好在蒙古人打了几百年仗,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打仗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