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他们三人就已站在了那厢房门前。薛乐再三斟酌了开口言辞,才深吸了口气,抬手叩门,咚咚咚几声回响,房中却静悄悄的,全无回应。
他不禁纳闷,正要再敲,旁边的戚朝夕抢先伸手在门上试着一推,房门便吱悠悠地在惊诧的目光中大敞,露出来了空空无人的内里。
“别……”眼看戚朝夕毫无顾忌地抬脚就迈进了房门,薛乐下意识要拦,却见江离迟疑了一瞬,随即追上了戚朝夕的步伐,他只得无可奈何地转去环顾周围,确认没人瞧见后,也跟进了厢房。
叶星河确实不在房内。陈长风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盖了薄被,虽然面无血色,看着倒像是睡熟了。戚朝夕伸手在他鼻下一试,微微变了脸色:“确实没有呼吸了,”又拉过手臂去探腕脉,指腹贴着皮肤,“没有脉搏,身体也是凉的。”
如今虽已入秋,但日光的毒辣炎热依旧不减,这般时节,竟真会存在有半月不腐的尸体?
薛乐和他面面相觑,倒是江离想起了什么,上前小心地拉开陈长风的亵衣,仔细察看了他的肩背。然后江离缓缓地抬起头,语气中难掩震惊:“……没有尸斑。”
已死之人的血液凝滞不流,自会沉积在身下形成尸斑,然而陈长风的脊背光滑干净,无一丝异状。他就仿佛一尊瓷像,姿容完好无损,只是无声无息地冰凉着。
戚朝夕道:“难道是易卜之拿他炼了人蛊的缘故?”
“若是如此,陈大侠这般模样究竟算是故去了,还是仍然活着?”薛乐犹疑的话音未落,房中猛然‘哐啷’一声脆响,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铜盆摔在地上打转,洒了满地的热水,蒸腾起一片蒙蒙雾气,雾气后站着清瘦的女子。
心虚夹杂着慌乱顿时一齐涌上,薛乐忙道:“实在抱歉,我知道不该擅自闯入……”
叶星河浑然不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开口:“他还活着。他当然还活着!”
薛乐不由得住了口。
“他只是伤得太重了,但早晚会醒过来的,长风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叶星河侧过头,目光眷恋地纠缠着床榻上的人,一步步走近,“你们不懂,你们都不懂,只有我最了解他了。我生在这世上多久,长风他就陪了我多久,从牙牙学语到识字习武,再到我终于成了他的妻,他什么事都不瞒我,什么事都想我陪着。就像当年他爹要他去天门派的试剑大会,他白日里上马出发,半夜却又偷偷折了回来,翻进墙来找我,说那是武林盛事热闹极了,非要拉我一起同去,我们俩就这样胆大包天地溜了,直到走远后才敢往家中寄信认错。”
她轻轻地笑:“我知道长风他最舍不得我,怎么会忍心抛下我?”
“哪怕他已经不似活人了?”戚朝夕问道。
“不,你错了!”叶星河忽然转头看来,三人中她仅与薛乐熟悉,顾不得男女之嫌,毫无征兆地抓住了他的手。薛乐心头一跳,来不及反应,就见她拉开了陈长风的衣襟,露出胸膛,覆压着他的手掌紧紧贴了上去。
触手一片冰凉,然而就在薛乐愣神的片刻,单薄的胸膛之中竟传来了隐约跳动,像鲜活生命被胸腔禁锢,却又不甘沦于沉默,一下接着一下,微弱地撞在他的掌心,清晰地昭彰存在。
叶星河捕捉到了他面上的讶色,问道:“你感觉到了,对吧?这是长风的心跳,他的的确确还活着!”她话音急切,不知是为了竭力说服他们,还是说服自己,“他的呼吸也好,脉象也罢,都并非是真的消失了,只是我们无法觉察到而已,只要能寻到医治的法子,他就能醒来!”
薛乐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轻而易举地抽出被压住的手,然后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掌上轻轻一握便收,克制而不逾礼:“对,我也相信他会醒过来的。”
叶星河瞧着他,面对如此的笃定却接不上了话,末了重重点了头,在床边坐下,仔细替陈长风将亵衣抚平拉好,全无心思去追究这三人的无礼擅闯。
于是他们识趣地告辞,等走出一段距离后,戚朝夕首先发问,带了一点戏谑意味道:“即便还有心跳,可都成了这副模样,你真认为陈长风还能活过来?”
薛乐看了他一眼,抿唇不答。
“你要留下吗?”江离忽然问。
薛乐沉吟着颔首:“我想等确认了陈大侠的状况后再离开。”
戚朝夕摇头笑了笑,大发慈悲地没拆穿他的心思,只道自己素来不爱多管闲事,见江离也并没有多留的意思,便打算今日就向秦征辞行,继续南下。
午饭时候开口辞别后,秦征先是一愣,紧跟着追问:“两位怎么如此匆忙要走,莫非是秦某招待不周,哪里疏忽了你们?”
“怎么会,秦大侠千万不要多想,你盛情款待,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戚朝夕笑道,“只不过江少侠和我还打算再去看看南边风光,就不多叨扰了。”
“虔城也有许多佳景,我正想邀你们一同观赏,既然没有要事,不妨再多留几日?”秦征殷切道,“何况我难得与江少侠一见,还没来得及畅谈就要匆匆别过,不知道下次相见又是何时,实在是可惜。”
江离迟疑着没有应答,秦征便又谈起多年珍藏的武学典籍,极力邀他去书房一观。这下江离真的难以招架了,求助的目光再三投向了戚朝夕,奈何秦征心意如铁,而庸庸无名的‘柳秋白’在这事上哪里说得上话,最终只得应了下来。
用罢了饭,江离跟秦征进了书房密谈,薛乐心里沉甸甸地揣着陈长风那事,要在城里多打听些相关消息,顶着午后烈日就出了府门,如此一来,只剩下戚朝夕百无聊赖地等在了屋里,谁料到这一等竟就是整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