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虚谷老人照例在堂屋拜祭。长桌上供了三尊灵位,分别是太华派掌门、师叔顾少陵,还有他的师父,虚谷老人取过三炷香点燃,跪在蒲团上叩首长拜,然后将香恭敬地插入了炉中。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虚谷老人起身望去,是戚朝夕和江离走进了屋中。昨晚虚谷老人给他们三个安排了房间休息,可看这两人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都是一夜无眠。
“江兰泽已经将你们遇见的经过告诉我了。他是为江行舟前来求医的,我已答应了,但我看这位戚大侠气色如常,不像是身中毒针,不知所来为何?”虚谷老人问。
“原本是想打听《长生诀》的消息。”戚朝夕看向江离,“如今,晚辈只想知道他还有几年时间。”
虚谷老人点了头,也转向江离:“伸出手来。”
江离将手腕递过去,虚谷老人一搭上脉,不禁皱起了眉:“你这脉象真是和江鹿鸣老盟主当年的一模一样。”
江离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我能撑到明年春天吗?”
“难。”虚谷老人端详着他的样貌,摇头道,“按老盟主的情况推算,你至多熬到今年冬天。不过若是能够不催动心法、少用内力,你或许可以拖得再久一点。”
这答案与他所料的相差无几,江离抽回了手,并没露出多少失落神情,只是避开了戚朝夕的视线。
戚朝夕眉心紧皱着,好似听不明白他们的话,半晌才哑声道:“连半年也不到,岂不是一眨眼就没了……”
虚谷老人只得缄默。
秋风落叶,大雪入冬,可不就是眨眼之间的事吗?
活生生还在眼前的人,怎么偏就留不住?
江离忍不住想打破这压抑的气氛,开口道:“钟前辈,我也有事要问,关于顾肆和《长生诀》。”
“你要问什么?”
“出谷前我打开了顾肆的棺椁,但很奇怪,他的尸身丝毫未腐,一把匕首插在他胸前,他身旁陪葬的画卷被血染红了大半,的确是自杀的模样,可我仔细看过了,他没有被《长生诀》反噬的痕迹。”江离道,“身为创造者,顾肆应当最了解《长生诀》,即便连他无法改写命数,可他既然追寻长生不老,怎么会在尚未反噬之时就自杀放弃了?”
虚谷老人慢慢地苦笑出声:“因为顾肆师兄从未追寻过长生不老啊。”
江离面露不解,连戚朝夕也微微一愣。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不就是江湖吗?”虚谷老人喟叹着,从长桌后取出了一轴画卷,缓缓展开,画上是位面容淡漠的青年,正专注地擦拭着手中长剑,墨迹虽因年岁而淡了,画面仍栩栩如生,看得出画师倾注了无限心血。
“我见过他。”江离道,“顾肆棺中的陪葬画卷上都是这个人。”
“画是出自顾肆之手,上面的人是我师叔,太华派的双壁之一,也正是顾肆的师父,顾少陵。”
画上的落款处除了年月,还题了一行小字,戚朝夕凑近细看:“君如山岭雪,皑皑不可亲?”他隐约体会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虚谷老人。
“不错。”虚谷老人的话是对戚朝夕说的,目光却落在了江离身上,“顾肆师兄对他师父的心思,正如同你对他的。”
戚朝夕与江离神情一滞,都是沉默不语。
虚谷老人仿佛没觉察他们之间的暗流,只凝视着画中人,苍老的容颜因回忆而显出了些神采:“门派中大多也都以为顾肆师兄是因为求仙问道才叛离,知晓其中隐情的人并不多。”
“那还是我二十出头时候的事。顾肆师兄一向独来独往,也不知怎么被掌门逮到的,掌门勃然大怒,搜出了他所有的画,让他在大殿跪下,又叫来顾少陵师叔,关上了门训斥。小师妹胆子大,拉着我躲在窗下偷听,掌门训斥的话我如今只记得几句‘不知廉耻’‘有悖纲常’了,那时瞧不清扔在地上的画卷,还觉得奇怪,师叔怎么只看着地上东西,一言也不发。掌门越讲越气愤,顾肆师兄却毫无悔意,开始仅是反驳几句,到后来竟站起身跟掌门激烈争执了起来,直到这时师叔才开口说:‘够了’。”
“然后大殿里好一阵沉默,掌门怒气冲冲地推门出来了,我和小师妹连忙跑开。第二天掌门叫我过去,我害怕极了,以为偷听被发现了,却不料还有好几个师兄弟在。掌门命我们生起一堆火,吩咐说地上的画卷是顾肆师兄痴迷求仙问道所搜集的,要我们挨个往火里扔,务必烧得干干净净。”
“听掌门这样讲,我更是心痒好奇,但他在一旁盯着也不敢有小动作,只好慢吞吞地往火里扔。烧到我手里只剩最后一卷的时候,有个师兄突然冲来向掌门禀报,说顾肆师兄打伤了几个弟子,要硬闯出门派。掌门交代我把画烧完,就匆匆带着其他人赶去,我得了这好机会,哪里还会听话烧掉,立即将画藏回屋里,偷偷打开一看,却见画上是顾少陵师叔,顿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