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绥没有再管她,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按照本来的计划,吹风,看海,读书。临近傍晚,他打开手机回了几条工作消息,静坐了一会儿,离开书房去做晚餐。
没有吃东西,又在床上躺了太久,林山雪起来时眼前一片漆黑,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没有下雨,窗外仍旧阴沉,远处,厚重的乌云与幽深的海之间破开一条口子,林山雪从中窥见落日熔金的绚烂,以及台风后温柔。
当不好的情绪像火山爆发喷涌而出时,所有原因理由都不重要,她忘了这两天为什么沮丧、烦恼,只觉得自己被黑水吞没,下一秒即是末日降临。
走下楼梯的步子略显虚浮,仍挡不住心情在逐渐好转,尤其在闻到厨房传来的香味时,连血管里的血液都在起舞。穿着白色条纹衬衫的江绥正在料理台前处理食物,他把袖子卷上去,露出健壮的小臂与黑色表盘的机械表,腰间系着没有一丝污垢的围裙,林山雪觉得那围裙唯一的作用就是勾勒出江绥精瘦有力的腰身。
他拿着精致锃亮的刀具处理牛腩,神情专注的像在进行一项手术,却比手术时多了一丝享受与悠闲。窗外有人在拉大提琴,平和低沉的音乐让林山雪想起山峦、草地、河流,还有江绥低头时的寂静。
林山雪乐意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但这次她没有打扰江绥,悄悄地离开厨房,走出大门。
她的心情就像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时而跌入谷底,时而雄踞山顶,大悲大喜,只有聚焦于落日的那一瞬能忘记其它,获得片刻安宁。很奇怪的是,刚才看着江绥做菜她好像感受到生命中另一种静谧,类似于蝴蝶亲吻一朵花、蒲公英的种子落在湿润的土壤里的静谧,让她不忍心破坏。
江绥把处理好的牛腩放入砂锅,倒入红酒,窗外的大提琴声刚好停住。炖牛腩需要等待,江绥洗干净手,解开围裙,不打算错过今天的落日。
路过楼梯,往楼上看了一眼,没有停顿,换鞋出了门。
密密麻麻海鸟在黑色的海水上盘旋,灰扑扑的翅膀在空中展现优美的弧度,叫声络绎不绝,在空旷的大海上有一种萧索悲壮的美感。
铮的一声,大提琴再次响起。
像远古传来的低吟,像在漫长光阴里的徘徊回响。江绥寻声而去,一个长发的男人背着琴盒站在一旁,林山雪占据主人的位置,指间在琴弦上跳动,她偶尔低头看琴,偶尔凝望大海。
巴赫的曲子从深处来,和着鸟鸣,浮动于浪花之上。江绥有时在琴音中听见世间万物,有时又什么都听不见。
曲子接近尾声,盘旋的海鸟仿佛收到指令,收束翅膀,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俯冲入海,砰的一声,浪花跃然而起,残酷而壮烈的生命之美将琴声推向最后的高潮。
路人惊诧于这一幕,看向林山雪的眼神更加复杂,尤其是大提琴的主人,已是热泪盈眶。林山雪却没有任何表示,她的眼神依旧淡漠,直到最后一个音节拉出,琴声克制、平稳,像神明从空中俯瞰一切。
江绥的视线几乎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曾有研究者提出一个人想要自杀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需要逃避或缓解无法控制的情绪和想法,二是渴求与其他人沟通或者能够深刻地影响他人。不管是哪个原因,在江绥看来都是失败者的自我逃避和自我满足,江绥憎恨逃避,厌恶死亡,他甚至不能接受病人抢救无效在他手中离世,更别说是自杀。
与其说浅薄是评价林山雪的人生,不如说是江绥借由评价林山雪的人生表达对她的行为的厌恶。
但是在刚才,借由巴赫的大提琴组曲,他似乎对林山雪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悠扬的琴声中有一种跨越生与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淡。
能拉出这种音乐的人为什么会为了男朋友的离开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林山雪把琴还给主人,转身看见沉浸在思绪中的江绥。四目相对,江绥惊醒,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回想起灶台上炖着的牛腩,收敛了神色。
“吃饭了。”
犹如一潭死水的眼睛骤然亮起,比晚霞珣烂的笑容在江绥眼中绽放,林山雪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黑发在身后轻轻飘动,晚风掠过江绥的耳廓,他听见林山雪带着笑意的声音。
“喂,江绥,一起玩吧?”
玩这个字有很多定义,可以解释为玩耍、戏弄、赏玩等多种意思。在当下的语境说来,它过于暧昧。江绥不知道林山雪是想邀他成为伴侣,还是只是一句表达的友好的托词,或者夹在二者中间,像小孩子似的,交个朋友。
但无论如何,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他想答应,不管林山雪想做什么。
称得上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存在了一秒,理智重新接管大脑。江绥垂下眼眸,转身,“别开玩笑了。”
冲动之所以是冲动,就是因为它什么都不代表,只是一时兴起、失去控制的表现,它就像是通往错误选项的快捷方式,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与悔恨。
但林山雪明显不这么想,她在江绥身后旁若无人地大叫:“我没有开玩笑,我们试试?”
“真的!”
“在一起吧!”
“江绥!”
第7章
第7章
林山雪和司机老张坐在宿舍楼后面的石头上,看着山下的汪洋大海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