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小从小就不喜欢医院。
对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她来说,进医院的意义基本等同于打针,而她讨厌尖锐的物体,也害怕疼。
病床就像囚笼,插在手上的吊针则是锁链,躺上去就不能乱动,还要盖上又厚又闷的被子,重得让人没法呼吸。
她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气息,更讨厌病房的布局,因为窗户总是离得很远,哪怕把脖子伸到最长,她也完全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只能借由能看到听到的一切,用贫瘠的想象力进行想象。
灿烂的阳光,流动的云朵,吹动窗帘的风,叽叽喳喳的鸟,以及一群嬉戏打闹的同龄人——年幼的她仅能想象出这样单薄的画面,完全想象不到就是在这样的画面之下,自己最喜欢的爸爸妈妈正在商量着卖掉自己的事。
病房很小,护士姐姐只有换吊瓶的时候才会来一趟,其余时候她都是孤单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说话,为了打发时间,她只能去数吊瓶里滴落了多少滴盐水——爸爸妈妈说过那是盐水,只是那时的她不明白,盐水为什么不能在家里自己兑着喝,而是要用针输入进身体里。
打针的次数多了,她其实察觉到了爸爸妈妈好像并不像自己喜欢他们一样喜欢自己,时不时还会拿坏孩子会被卖掉的故事来吓唬自己。
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乖孩子,从不惹祸,刚上学就连续两次拿了班上第一,在家里贴了很多小红花,这个年纪的同龄人大多还在围着父母哭闹,而她就已经在帮忙分担家务了。
她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只是自己这样觉得,老师和邻居也都这么说,可爸爸妈妈好像并不这样认为,从来没没有夸过她。
一次都没有。
她知道原因,是因为自己经常生病,生病会花家里的钱,而他们家里并不富有。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生不生病这种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只记得爸爸妈妈说这是上天的惩罚,她还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于是不再去外面玩闹,穿得比谁都厚,做完家务睡的比谁都早,然而并没有什么成效。
眼见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在一次即将前往医院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说自己不想再打针了,她害怕针,也害怕疼。
因为害怕爸爸妈妈担心,这些话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
而她至今都还记得,说完这句话之后,爸爸妈妈的眼神变得相当可怕,依然带她前往了医院,然后像往常一样不见踪影,直到打完吊针后很长一段时间才出现。
回去的路上,她发现两人的脸上有了笑容。
也是在那天夜里,她起床上厕所的时候,终于第一次听到了屋外的爸爸妈妈在小声地夸赞她。
“小小是个乖孩子。”
后面还有一句话,只是她当时没有听清,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才突然想起并反应过来。
“乖孩子卖起来才值钱。”
……
萧小小睁开眼睛,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模糊,眼前是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不停往鼻子里钻,告诉她自己依然还待在讨厌的医院病房里。
镇痛泵的效果并不像医生说的那么厉害,疼痛很快便如同疯狗一样在全身随意扑咬,让她不住地吸冷气。
明明治疗以前还没有那么痛的……
她心里埋怨,就说没有住院的必要嘛,完全就是在花冤枉钱,如果那个把自己送到医院的家伙再敢出现,说什么也要让他把自己弄出去。
萧小小这样想着,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窗外还亮着的灯寥寥无几,四周寂静无声,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
尽管已经习惯了,但她还是没由地有些孤独。
还不如小时候呢……起码那个时候窗外还是白天。
她心里嘀咕,忽然发现窗户中的自己眼角湿了大片,想要抬手擦拭,然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似乎是麻醉的效果还没过。
医院果然讨厌……
不过还好,反正不会有人进来,也没人能看到自己哭过。
要是实在有人进来,眼泪又刚好还没干,那就说刚刚下了雨,雨水落到脸上了。
萧小小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浑身的疼痛让她全无睡意,只好数吊瓶里的液体滴落的次数打发时间。
当数到第二十三次的时候,病房门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门外的灯光似乎比房间里的灯要明亮一些。
脑海中刚闪过这样的念头,萧小小便看到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自己的病床边。
“你没睡?”
哪怕只听声音,她也能听出这正是把自己送到医院的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