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再次感到了惬意自在,开始向四下里眺望。箭已经比较稀疏了,敌人正在向各个方向退却,集市的大部分地方已经没有人了,皑皑的白雪和暗红色的泥土被踩踏成了一大片混合物,上面凝结着大滩大滩的鲜血,那密密地插满了箭矢的马匹和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他自己这边的损失也非常严重。在小街口和残缺的壁垒处,都堆满了奄奄一息的士兵和已经死去的士兵。在那些从一开始就与他作战的一百个士兵中,能继续再打仗的已经不到七十人了。
这时,上午很快就要过去了。第一支援军随时都有可能开到,至于兰开斯特党,自打这次猛烈的突击溃败以后,显然已经没有力量再发动新的进攻了。
在相连的两所木屋中间的一堵板壁上,钉着一只日规。在冬天淡淡的阳光下,日规正指着上午十时。
迪克转向他身边一个瘦小的、正在包扎手臂上创伤的弓箭手。
“这一仗打得真漂亮,”他说,“我相信,他们再也不敢进犯了。”
“爵士,”那个身材瘦小的弓箭手说,“您为约克党打了一次漂亮的胜仗,可是您为自己打的这一仗,却更珍贵呢。还从来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赢得我们公爵这么大的恩宠。这简直是个奇迹,他居然会把这样一个重要的阵地,交给一个跟他素不相识的人。可是,您得小心点,理查德爵士!如果您吃了败仗,我是说,如果您刚才退却一步的话,那您不是被砍头,就一定会被绞死。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监视您的行动,看您是不是忠诚,我可老老实实地告诉您,如果您的行为有一点儿可疑,我马上就会从您背后一刀把您结果了!”
迪克吃惊地望着那个瘦小的人。
“你!”他嚷着说道,“从背后?”
“正是如此,”射手回答说,“因为我不愿意这么干,所以我才将此事告诉了您。理查德爵士,您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这块阵地守住啊。虽然我们的驼背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而且还是个很好的战士,可是不管他发不发脾气,他说什么,您就得无条件服从,要是谁敢不听从他的命令,或是阻拦他,那他就别想活命了。”
“天哪!”理查德嚷道,“这是真的吗?难道人们愿意拥护这样的一个首领吗?”
“是的,大家可都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呢,”那个人回答说,“因为他处罚公正,赏赐起来又非常慷慨。如果您认为他不爱惜别人的血汗,可他对自己的确也毫不在意。打起仗来,他总是冲在最前面,而休息起来却总是最后一个。他,这个驼背理查德·格洛斯特前程远大着呢!”
如果说这个年轻的骑士以前是胆大心细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则变得更谨慎、更勇敢了。他开始察觉到,他突然的受宠已经给自己带来了一系列的危险。于是他离开了这个弓箭手,急忙把集市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那里仍然跟以前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我不喜欢这样的沉寂,”他说,“毫无疑问,他们正在准备袭击我们呢。”
敌方的弓箭手们,似乎是为了要证明他的话似的,又一次在密集的飞矢的掩护下,冲到了壁垒前。可是这一次,攻击者们好像有一点儿犹豫,他们并没有急速地进攻,而仿佛是在等候着什么信号一般。
迪克急忙向四周看了看,希望能发现潜伏着的危险。果不其然,不出他的预料,大约就在小街的中间,突然有一扇门从里边开了出来,就在接下来的这几秒钟之内,从那所房子的门窗里,又陆续冒出了一大群兰开斯特党的弓箭手,他们一跳到地上,马上就摆开了阵势,拉开弓来,朝迪克和他的士兵们的后面,射出了一排排的乱箭。
与此同时,集市那面的敌人的射击也更加密集,并开始顽强地逼近壁垒。
迪克一面命令他的全部士兵撤出他们所占领的房子,分两面迎击敌人,一面不停地用语言和手势鼓舞他们的士气,大家拼命向前来攻击阵地的敌人加倍地回敬箭矢。
这时,小街上房子的门、窗一扇接一扇打开了,兰开斯特党人不断地从门里涌了出来,一边从窗子上跳下来,一边高呼着胜利。不一会儿,在迪克腹背的敌人几乎是一样多了。很明显,他已不可能再守住这块阵地了!更糟糕的是即使他守住阵地,现在也毫无用处了,因为约克党的军队已经孤立无援,即将全军覆没了。
位于迪克后面的敌人,是战线上最弱的一个地方,因此他转过身来,身先士卒,率先开始反攻。这场攻击是如此猛烈,竟然使兰开斯特党人稳不住阵脚,开始溃退了。最后,整个阵形都被突破了,他们开始蜂拥着退回不久前曾经得意洋洋地从里面冲出来的房子里。
这时,集市那边的敌人却已经爬过了刚才没有人守卫的壁垒,猛烈地从另一边攻了过来,因此迪克不得不又再次转过身来,击退他们,这一次,他手下的士兵们在勇气上又胜过了敌人。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开始肃清街道上的残敌,可是正当此时,另一伙敌人又从房子里冲了出来,开始向他们发动第三次攻击。
约克党人逐渐被冲散了,有好几次迪克发现他自己独自在重围中挥舞着锃亮的弯刀,保卫着自己,而他已多次感觉到自己受了伤。与此同时,街道上的那场拉锯战还在持续着,胜负仍是个未知数。
突然,迪克听到一阵响亮的喇叭声,从城郊附近传了过来。约克党人胜利的欢呼声,响彻了云霄。这时,他前面的敌人开始迅速撤退,像潮水般地退出了街道,退回到了集市。有些人在高喊逃命,而与此同时各种不同的战号也乱七八糟地响开了,有些是集合号,有些是进攻号。事情再明显不过了,一场真正的大战已经开始了,兰开斯特党人,至少是在短时间里,还是乱成一团,狼狈不堪。
这场肖尔比战役,像是剧场里的一出闹剧一样,已经演到了最后一幕。位于理查德正前方的敌人都已调转头,像狗儿听到主人回家的召唤似的,一窝蜂地没命地逃窜了。与此同时,一大队骑兵穿过集市,有的在逃,有的在追;兰开斯特党人侧着身子,用刀剑不停地招架着,而约克党人却在他们后面紧追不舍,并用枪尖不断地戳他们。
在混战中,迪克见到了那个驼背。他在这里已经预先让人们领教了他那激昂的勇气和纵横驰骋的本领。数年之后,当他恶贯满盈之时,在博斯沃思战役中,他的这种勇气和本领几乎足以使他改变了整个时代和英格兰王朝的命运。他闪避着、攻击着、冲撞着,同时还不断地催激着、驾驭着他那匹强壮的战马,敏捷地保护着自己,肆意刺杀敌人。他的战马已远远地超过了他的骑兵先锋,他挥舞着半截沾满了鲜血的宝剑,冲向赖辛汉姆伯爵正在纠集的最勇敢的士兵的地方。不一会儿,他们已经狭路相逢了:一个是威名赫赫、身材高大的优秀战士;一个却是瘦弱而残疾的年轻人。
可是迪克对这场战斗的结果却胸有成竹。战斗开始后不久,伯爵就不见了,可驼背依旧冲在士兵们的前面,拍着战马,挥舞着他那半截都被鲜血染红了的宝剑。
这样,由于谢尔顿在第一场战斗中勇敢地守住了街口,再加上及时赶到的七百个援军,那个小伙子——被世人所唾骂的理查德三世——赢得了第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四 洗劫肖尔比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