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猛地止住哭,握着她的手说道:“女儿,你可不能去啊!那洛阳皇宫可是吃人的地方!”
“住口!”杨司马一声低喝,“眼下麻烦还不够,你还想惹来杀身之祸吗?!”
姨娘被这一声训斥吓得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嘤嘤地哭。
杨司马深深叹了口气,道:“辰儿,你随为父到书房来。”
杨辰拍了拍姨娘的手背,只说了一句:“姨娘放心。”便随着父亲走出房门。门外,槐伯正好带着换过衣服的允儿过来。允儿素来怕父亲,如今一见父亲黑着一张脸,更加不敢说话,只是立在一边。待杨辰走到跟前,允儿一扯她衣袖,问道:“阿姊,这是怎么了?”
“没事。”杨辰淡淡说道,“你进去吧,好生照看你娘亲。”
“哎。”允儿点头道。
第三节初成定局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后院厨房内生火造饭,阖府一片喧闹声。书房在前堂一隅,窗外是一片草木葱郁的园子,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房内没有点灯,淡淡余晖射进来,照着雕花窗棂,在红木地面上投下菱纹暗影。杨司马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停下,沉声问道:“辰儿,此处再没有别人了。为父问你,你要仔细回答。你,想不想入宫?”
杨辰低头望着自己的指尖,问道:“不想又能如何?”
杨司马负手走到窗前站定,说道:“你若不想,为父自然有办法。你只需……”
“父亲。”杨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刚才父亲同姨娘说话,儿就在屏风之后。我想,父亲也想不到比姨娘更高明的办法了吧。父亲的顾虑,亦是儿的顾虑。双亲年岁已大,允儿还小。为女,为姊,儿都不能再生别的念想。”
杨司马缓缓转过身,望着她,眼中尽是无奈和痛楚,唤道:“儿啊……”
“父亲请听我说完,”杨辰抬起头,说道,“外家养女如何,女儿清楚。父亲待我,与旁人养儿无异。可惜我生为女子,无法建功立业,恢复我弘农杨氏的荣光,可是女儿至少能护族护家,让双亲安养,提携幼弟。儿若进宫,定会竭尽所能成一番事,日后允儿若有心入朝,我就先去为他铺一条坦途。”
“辰儿……你不该这么懂事。”父亲转身拭泪,回过头,深深叹了口气,道,“归根到底还是怪我,当年走得不干净。我若真的隐归了山林,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杨辰低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女儿不敢对父亲有半分怨怪之情。女儿要谢父亲,十四年来疼我重我。只要家人安康,入宫,女儿不怕。”
“好,好,我生了个好女儿!”父亲上前一步,握住杨辰的手,说道:“只是你姨娘疼你,舍你不下。这一两日你多往姨娘那边走动走动,多宽慰宽慰她。”
“儿知道。”杨辰垂眸,问道,“只是不知,儿启程之日定在何时?”
“使者许三日,三日后采女往州牧府录名,当日便启程去往洛阳,”杨司马叹了口气,道,“这一应事宜你都不必操心,父亲会为你打点好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槐伯的声音:“老爷,夕食已经备下。”
“知道了。”杨司马握着杨辰的手臂,说道,“走,用食。”
后堂花厅点了高烛,上笼着团云纹纱罩。室内摆着一张四方大案,四张席位却空了两个。
“夫人呢?”杨司马问。
槐伯答:“夫人身子不适,在房内用食。”
杨司马闭目叹了口气,又问道:“二郎呢?”
“郎君陪着夫人。”槐伯答。
杨司马点了点头,道:“罢了。闺女,咱们用吧。”
话音一落,厅门打开,两个丫头扶着杨夫人走进来,后面跟着公子杨允。两人入席坐下,杨司马道:“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出来了。当心着风。”
杨夫人垂眸叹了口气,说道:“一家人同席吃饭的日子也不多了。我来陪女儿。”
席上肃然静了静。杨允坐在杨辰对面,红肿着一双眼,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杨辰为他添菜,仍像往常一样说着马球场上的趣事,只是今日的言笑声里总是带着些勉强和小心翼翼。槐伯在一旁端汤上菜侍奉夕食,背过身去,也只是叹息。
用过晚饭,杨辰又往姨娘那儿去,好生安慰劝解了一番,至晚间方才回房。钗环除尽,净水洁面,丫鬟退去,只剩她一人临窗而坐。窗外明月皎皎,照着她仿佛大戏散场般的疲倦与茫然。这一天就像是演了一场戏,如今观者退场,她也终于可以卸去贵女孝女的行操,为自己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