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白天,邓先生。”Rosie笑着说,“可惜我不能动,不然就帮你的伤口上药了。”
邓槐灵才发现更糟糕的事——他抱着自己的搭档仿生人睡了一个白天?他连忙撤回手,简直哪根筋搭错了,Rosie现在一定觉得他是个无耻之徒。
不,也不能说很糟糕……他回味了一下,像是陷进一朵云里,柔软而安定的睡眠,赏金猎人本来就是缺眠的职业,这一觉几乎把这些年欠下的睡眠时间都补足了。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其实还不赖。
“对不起,我……”
“不必感到抱歉,我很开心。”Rosie看起来不怎么在意,随口问道,“不过,邓先生,你梦见谁了吗?你在梦里非常不安的样子。”
“梦见谁?”邓槐灵支着下巴回忆,“硬要说的话,一位陌生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没见过他的脸。”
Rosie差点脱口而出黑戒的事,却明白再追问下去就是越界了。赠送这样贵重的礼物的人,怎么可能是陌生人?邓槐灵显然不希望他多问,因而敷衍搪塞了过去,他不想被邓先生嫌弃没有礼貌。
“原来是这样。”他坐在床沿低下头,扬了扬唇角,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
邓槐灵本来下了床,站着打开通讯器,浏览这一天一夜错过的消息,瞥见Rosie的模样就察觉对方有点失落。他记不起梦里说过什么话冒犯了Rosie,但他终究是个观察细致的人,立刻便反应过来,仿生人怀疑自己没说真话,而且对此十分介怀。
“觉得我在敷衍你?”邓槐灵好笑地蹲下来,把通讯器塞回口袋,这样他就能仰视着Rosie低垂的眼睛了,“仿生人也会耍小性子?我真是每天都对你有全新认识。”
不等Rosie说话,他将自己的梦和盘托出,“很久——大约十年前,塞西娜有一场动乱,‘血色圣诞’。‘术’的叛军攻陷了城区外围,哨卡失守,导致二区难民大量涌入城区。那时候我才八岁,抱着我的刀,和人群一道涌进了城。”
“对,我不是在塞西娜长大的,我是二区人。”在Rosie惊讶的目光里,他说下去,“塞西娜的军队开始截杀难民;刚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猜测,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逼出‘术’的领导者,即二区的精神领袖洛希。”
“总之那位领袖最终现身了,应塞西娜政府的要求,孤身一人来到前线,一个弹匣都没有带。我有个从小陪着长大的师父,我们被军队追杀,撞进政府围猎洛希的网中。火力铺天盖地,我出于意外被致盲了,师父把我藏在一个角落,去帮助那位领袖。”
“我的视力久久没有复原,某人来救我,但不是师父。他护着我拼命逃出很远,递给我两枚戒指,告诉我如果有人来,用风把他们撕碎,接着离开了我。我在黑暗中不管不顾地转动戒指,听见周围叛军惨叫,然后一切安静下来。”邓槐灵说,“那是我第一次使用黑戒。就这样。”
“没了?”Rosie觉得其中每一个残碎片段,深思起来都充满痛苦,但邓槐灵陈述得轻描淡写,好像事不关己。
“没了。”邓槐灵无奈地摊下手。他的心情看上去不差,却绝对算不上好,似乎不太喜欢此类回忆。
“那么,你很在意那个送你黑戒的人吗,邓先生?”Rosie问道。邓槐灵为了不让两人之间出现一点裂痕,已经坦率地将往事开诚布公,所以他也不再遮掩这个问题,越是矫饰,裂痕就越会扩大。
“也可以这么说。”邓槐灵懒懒地靠在床沿,勾着Rosie外套垂下来的一根抽绳。他昨夜回来给仿生人换掉了脏兮兮的棉质T恤,现在Rosie穿的是他的外套,似乎比他自己穿要好看多了。
“或许我猜到了他是谁,又或许,我的猜测是错的。我一直在调查那人的身份,如果找到了他,就可以找到我师父,毕竟当年那个老头可是一言不发丢下了我……去追随洛希了。”
Rosie注视着面前人,眼里有浅浅的悲哀。他知道邓槐灵厌恶任何人的同情,跟他提起这些事,单纯是为打消他的疑虑,但他仍避免不了替对方感到难过。
他没有提醒邓槐灵,那个人和师父可能早已死在政府的围捕中,不需要这种废话,邓槐灵心如明镜。生活在这座混乱的城市,本身就是件没希望的事,得偶尔撒个小谎自欺欺人,在苦味的命运外面包一层糖衣,才能咽得下去。
邓槐灵昨晚给他换了衣服,却忘了给自己换,身上都是血和污垢,钻进浴室洗澡。Rosie想了想,给对方热了能量三明治——塞西娜大多数居民的日常食品,所有食材都是合成物,从模子里倒出来,与色素混制成粗糙的肉和蛋形状,邓槐灵一买就是一冰柜。
他又打开医药箱,打算等对方出来的时候帮忙涂药。邓槐灵身上全是细小的伤口,在风中被割裂,重新碰到水可能会感染。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扫了眼依旧紧闭的百叶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