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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2页)

然而父亲知道弗洛伊德无意离开。夏天在亚布纳的钱很好赚,只是熊没变成他想象的金矿而已。弗洛伊德要的其实是别的熊。

“这熊实在太笨,”弗洛伊德对我父母说,“根本没理由要人家提高报酬。话说回来,你要是在二流度假地敢催人给钱,麻烦才多。”

母亲握住父亲的手,警告地使了点劲——或许在她看来,他正在想象那些“麻烦”、那些“二流度假地”。但父亲想的是他哈佛的学费;他喜欢三七印第安,也喜欢缅因州。他从没见弗洛伊德费过半点力气训练熊。而且年轻的温·贝里对自己很有信心,巴布教练的儿子相信,天下没有他想得出却办不到的事。

前阵子他计划过,在亚布纳度过夏天后,他就要到剑桥租个地方,找个工作——最好在波士顿。这样他就能一边赚钱、一边熟悉哈佛附近的环境,一旦学费存够,马上可以注册入学。在他想来,这样说不定还能边工作边念哈佛。母亲当然很中意这计划,因为波士顿和得瑞之间有波缅线的铁路——那时列车班次还不少,来往十分方便。她已经开始想象父亲周末来看她的情形;而她,或许也会偶尔适度地到剑桥或波士顿去看他一两回。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12)

“你对熊懂多少?”她问,“对摩托车又懂多少?”

她也不喜欢他另一个主意,如果弗洛伊德不愿把熊和三七印第安割爱,父亲就要跟他到林场去。温·贝里身强体健,但绝不是个粗汉子;而在母亲想来,林场这种低三下四的所在,父亲一去绝免不了被同化——连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

其实她根本无需担心。等到夏天结束,事态变化之大之烈,远超乎父母微不足道的计划所能预期。1939的夏天就像当时还没有名称的欧战一样劈头而来,无处可躲;而他们——弗洛伊德、玛丽·贝兹和温·贝里——就像肯尼贝克河口遭到狂风横扫的鸥群,被那年夏天席卷而去。

八月底的一个夜晚,母亲送完晚餐,刚得空换上马鞋和槌球长裙,在自己房里的父亲便被电召去照顾一位受伤的男客。父亲奔过槌球场的草地,母亲正在那里等他。她肩上倚着一支球棍,林间串起照明的灯泡映在她身上,有如圣诞节时般幽幻——在父亲眼里,母亲“就像个拿着棒槌的天使”。

“我待会就来,”父亲对她说,“有人受伤了。”

她跟着他过去,和一群人一起奔向旅馆的码头。岸边灯火辉煌,停着一艘闹哄哄的大船。甲板上有个铜管声震耳的乐队,浓重的油料和引擎废气发散在咸咸的空气中,混着稀烂的水果味。显然船上有一大缸水果酒,乘客不是拿它往身上泼,就是拿来洗甲板了。码头的最前端有个人仰卧着,脸颊汩汩流血——他上船时从梯子上跌下来,脸给船栓弄得开了个口子。

那人是个大个子,月光映得周遭一片深蓝,令他看上去满脸是血。来人一碰到他,他就坐起来大吼:“Scheiss!”

父亲和母亲常听弗洛伊德嘴里溜出这个德文字眼,晓得是句粗口。德国人在几个壮汉扶持之下,总算站了起来。他那件沾满血迹的白礼服足足可以套进两个普通人,深蓝色的腰带看起来像窗帘,搭配的领结和领带拉到颈子上,仿佛一团扭曲的螺旋桨。那人有个厚墩墩的双下巴,身上发出浓烈的水果酒味。他对着船上大吼一声,一群德国人出现在甲板上。有位又黑又高的女士从码头的梯子攀了上来,她穿着一件滚黄蕾丝边的晚礼服,活像头披了丝缎的黑豹。流血的男人抓着她就猛然一靠,虽然她无疑十分强壮敏捷,还是被压得朝父亲倒来,父亲连忙替她稳住重心。她比那男人年轻得多,母亲注意到,而且也是德国人——她从容地对男人咯啦咯啦说着话,他则粗鲁地指着甲板上那群德国人,指手划脚抱怨不停。这对巨人就一路跌跌撞撞地上岸,沿着铺满碎石的马路走去。

到了亚布纳大门口,女人尽量不带口音地问父亲:“他得‘封’几针,ja?你们有医生吧?”柜台经理向父亲低声道:“去找弗洛伊德。”

“要缝?”弗洛伊德对父亲说,“医生远在巴斯,还是个酒鬼。不如我来缝算了。”

柜台经理飞奔到宿舍去喊弗洛伊德。

“赶快骑车把陶德大夫带来!他来了我们自然会把他弄醒。”经理说,“看在老天的份上,快点!”

“就算找得到他,也得花上一个钟头。”弗洛伊德说,“缝几针难不倒我,只要给我件像样的衣服就成。”

“这回可不一样,”经理说,“我想行不通,弗洛伊德——这家伙是个德国佬。而且他伤在脸上。”

弗洛伊德三两下把工作服从满是瘢痕的橄榄色身躯脱掉,开始梳他的油头。“给我衣服,”他说,“只管拿来吧,找陶德大夫太麻烦了。” 。。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13)

“伤在他脸上,弗洛伊德。”父亲说。

“脸又怎么样?”弗洛伊德说,“还不一样都是皮,ja,跟手脚没两样。我可是缝过一大堆脚,斧头和锯子伤的——都是那群笨蛋,砍树还会砍到自己。”

这会儿在外头,船上的德国人正扛着大包小包,走码头与旅馆大门间的最短路线——也就是十八号果岭。“瞧那群猪,”弗洛伊德说,“弄得坑坑洞洞,小白球会掉进去。”

侍者领班走进弗洛伊德的房间——那是男子宿舍最好的一间,没人晓得他是怎么弄到的——开始脱衣服。

“除了外套全给我,小子,”弗洛伊德说,“医生可不能穿跑堂的外套。”父亲有件黑西装上衣,跟侍者的黑长裤还算配,他便拿来给弗洛伊德。

“我告诉他们几百遍了,”领班说——虽然他光着身子还这么威风有点奇怪,“这里一定得有个驻馆医生。”

“现在有了。”整装完毕的弗洛伊德说。柜台经理抢在弗洛伊德身前,往旅馆奔去。父亲看到领班不知所措地望着弗洛伊德扔在地下的衣服,不但不干净,还有一股缅因州的浓重膻味,领班显然打死也不想穿。父亲连忙跑去追弗洛伊德。

那群德国人已经到了大门外,拖着一个大箱子碾过碎石子路;明天早上可得有人去耙那些石子了。“旅馆的人都‘刀’哪去了?”有个德国人吼道。

餐厅和厨房之间的上菜间有张一尘不染的长桌,割到脸的大个子德国佬这会儿像具尸体般的躺在上面,一脸惨白。折起来的西装上衣垫在他脑袋下,怕是永远白不回来了;螺旋桨般的黑领带软趴趴地瘫在他喉边,腰带拉了开来。

“你们的医生搞定了吗?”他问经理。穿黄边礼服的年轻女巨人在一旁握住他的手。

“一流的。”经理说。

“尤其是缝的功夫。”父亲说。母亲握住他的手。

“这旅馆好像不太‘温’明。”德国佬说。

“而且在荒郊‘耶’外,”皮肤黝黑如运动健将的女人说完,立刻一笑置之。“不过‘翻’正不是什么大伤,”她对我父母和经理说,“也用不‘招’多好的医生,我想。”

“只要不是犹太人‘纠’好。”德国佬说着大咳起来。这时弗洛伊德已经进了房间,但没人注意他;他正在跟不肯穿过针孔的线头奋斗。

“不‘挥’是犹太人啦!怎么可能。”黑女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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